青山一级电站,位于青山水库大坝左侧,由省水利厅勘测设计院设计。1967年冬,与兴建青山水库同步开凿隧洞,1973年建厂房,1974年建成发电。装机2台,7000千瓦。誉称“摇钱树”。1979年5月,水利电力部部长钱正英来青山视察时给予赞扬。
在水利建设中,有东堡民工舒胜侯等22人献出了宝贵生命。
——摘自《崇阳县志》(1991年版)
(一)
那双脚板。
五十年来,父亲舒胜侯的那双脚板,白天时常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夜里常常在我的睡梦中徘徊。
我小的时候,父亲的那双脚板踩在家乡的泥土里,我小脚丫叠在他的脚印里,学着他用脚拨牛粪到稻田的样子,那双脚板的模样由我小时候的清晰变得如今的模糊。
1969年,父亲年到半百,我快15岁,读初中一年级,9月15日是霜降后的第三天,星期六,夜里我做着父亲急急忙忙回家挖苕的梦。不料第二天中午,一副漆黑的棺木摆在我们舒家的大门口。我在山上砍柴听到鞭炮声就急急忙忙跑回家,母亲说:“那是你父亲的棺木!”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久就不醒人事。待我醒过神来,见县里的、公社的领导、青山水库指挥部负责人和父亲生前的工友及乡亲围在了舒家大屋。鞭炮声震得山响,凤形山草木悲恸,悼念的人双眼含泪。一阵忙乱后,他们讲述着我父亲牺牲时的情形:
东堡营负责开挖发电隧洞总闸即天星眼,接着开凿发电隧洞出口。港口连由明华、光明、民主三个大队组成,100多民工,我父亲是民兵连长。经过几个月的开凿,到9月15日,隧洞自下而上推进到15米的进程。隧洞3米宽、3米高,靠西侧的山脚都是岩石,风机钻、钢钎撬,打眼放炮,每前进半米都很艰难。我父亲人高健壮,又是连长,处处带头,最繁重的活计他总揽在手上,最艰险的作业他总带头而上。工地都是三班倒,15日我父亲上了上夜班,即下午4时至深夜12时,上完夜班后,本来排班该他休假2天,16日回家挖苕、杀老母猪。谁料深夜班来接班的人说,有一人因故来不了,我父亲二话不说就顶上深夜班了。
用炮放过的隧洞顶,石头是松驰的,塌方常可发生。那天深夜的4时许,施工员听见有石头松垮的响声,大声叫喊:“要塌方,快走开!”大伙快速撤退,我父亲想把一担石渣顺便担走离开,就在他弯腰的一瞬间,一块有晒垫大的石头像陨石倾扎下来,一声巨响,高大健壮的父亲一下子就没了,巨石下面血水漫地。收捡遗体时,找不到一块有形的骨头,只有一双脚板是完整的,其他就是模糊的肉浆和腥漫的血水。入殓时,民工们见没有全尸,又没有主心骨“顶天立地”,只有一双完整的脚板,就用隧洞里父亲用过的铁钳代替他的“身躯”,再配上一双血迹斑斑的完整的脚板,作为“全尸”而盖棺。我父亲就这样以“钢铁般的身躯”,急急忙忙躺着回到了家乡。
那双完整的脚板再也不在家乡的田野上行走了,却像钢板一样悲痛万分地楔进了我的心灵上。五十年来,那双血迹模糊的脚板,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
(二)
父亲这么一走,家里就失去了顶梁柱、主心骨。父母生下我兄弟姐妹7个,我倒数第三,其他6个因那年月生活艰辛,缺医少药,全部夭折,我命大,活了下来。父亲疼爱我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一个劲儿要我好好读书,不要我做很多家务。只要父亲在眼前,看见那双大脚板,我就有一种安全感、幸福感。
但父亲的童年是辛酸的。9岁时他的母亲就去世了,撒下他和小我父亲2岁弟弟即我的叔叔舒四侯,是个痴呆。父亲被迫到河山的沈家做长工,放牛、打柴、做家务,少年时还带着他弟弟讨米,受狗咬惊吓,遭白眼侮辱,尝尽人间况味。26岁时,父亲娶到我母亲汪新爱,是下坑夏家的童养媳,夏家的外公外婆即是我母亲的养父养母。
新中国成立了,父母成了新中国主人,分得了房屋和土地。父母深深感到共产党和毛主席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深深感到社会主义祖国是穷人的大家庭,常常告诫自己要做老实人,做老实事,不要怕吃亏,相信吃亏是福。从初级社、高级社到走大集体,到搞“三治”建设,父亲听从安排,不多言语,肯卖力气,又乐于助人,凤形山舒家大屋的人都瞧得起他。
1967年下半年,听说崇阳要修青山水库,父亲十分高兴。不久,白霓区东堡公社港口大队派父亲为先锋队员,到华陂区古市公社熊家垅选“安营扎寨”的地址,即日后民工大上马修建水库的工棚住所。秋冬岁月,天气寒冷,有时温度在零度以下,父亲和那些先锋队员脚穿草鞋,身着单衣,平地基、砍竹木、斫芭茅、买油毡、搭工棚,大家干得开心,特别卖力,质量不马虎,任务超前完成。这也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样的后勤保障工作,东堡营的出色表现令各级领导十分满意。也就是从那时起,东堡营在修建青山水库时被安排重要地段,先是挖主坝基脚,接着开挖发电隧洞总闸、开凿发电隧洞出口。我父亲也委以重用,被任命为港口连连长。
父亲生前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痴呆弟弟,生活不能完全自理,做不得工夫,勉强能放牛,一生未婚,1985年去世,这也是我和我母亲的一块心病。1969年9月16日,有人跟我叔叔说:“那是你哥哥的棺木。”他就拿张斧头要劈棺木,找他哥哥,并飞舞着斧头到处乱跑喊要哥哥,那状况谁见到都寒心。
安排好父亲的后事,母亲也没提任何要求,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让她和我接着上青山水库,接着去完成父亲生前未完成的事业。当时的县长、青山水库建设指挥部副指挥长雷世华等领导非常感动,说舒家人深明大义,一家主心骨没了不提半点要求,还母子擦干眼泪要上青山水库继续参加建设,这是只有战争年代才有的一种前赴后继的革命精神,表现出英雄家人的大度和胸怀。
1969年9月19日,我父亲去世后的第四天,母亲和我被小车接到了父亲生前的工地上。一到工地,触景生情,那双完整的脚板总在我脑海里晃动,我们下午就参加了劳动。
(三)
青山水库建设如火如荼的时候,涌现出了无数的英雄事迹和人物,甚至如父亲一样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在工地劳动不到一个月,就被作为宣讲员巡回宣讲父亲牺牲的事迹。先后随崇阳县报告团赴县、地区、省宣讲。无论到哪里宣讲,我都含着热泪讲父亲牺牲时没有完整的尸首,只有一双完整的脚板,但却有着父亲生前用过的铁钳和脚板组成的“钢铁身躯”。青山水库是崇阳的“武钢”,父亲就是为修建“武钢”牺牲的“战士”。也无论在哪里宣讲,听过的领导和群众也眼含泪水,受到感动。我也因此受到过省领导张体学、任中林、省军区领导曾思玉、刘丰和地区领导王瑞生等同志的接见。1970年正月前后,分别出席过省、地区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还受到过其他的一些表彰。我知道这是我父亲生前发扬毛主席教导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的功劳,是因为他牺牲,我替他接受荣誉;我也知道是我母亲的家国情怀,深明大义,让我接受荣誉,让我接受教育,让我好好成长。
从父亲牺牲后到我参加青山水库修建和巡讲活动,学习就耽误大半年了,当时东堡公社的主要领导非常关心我的去留,是否愿意再读书,还准备给我一些资助。后来我怕学习赶不上了,就提出还是到青山水库参加建设,先后参加东干渠、大市渠道和家乡“三治”的一些建设,1974年底调我到公社“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工作。
1975年3月,在县委雷世华等领导的过问和安排下,专门为我的事开会研究决定,将我安排在青山水库管理局一级站工作。我爱人王红云于1982年去青山水电公司的园艺厂做临时工,后到2004年企业改制买断回乡,我参加企业改制,未作人员分流,于2014年退休。
说到1975年3月到青山水库一级站工作,我是踏着父亲的身躯去的,踩着父亲的脚印去的。工作时来不及细想,一有空闲时间我静静地坐在一隅,听发电机的轰轰声和隧洞出口流水的哗哗声,那声音仿佛像父亲在诉说着什么,又像父亲的脚步声向我走来……
青山水库的修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应该可以这样说,崇阳人民吃的是青山水库及其隽水河两岸的鱼米,喝的是从青山湖流下来的清澈甘甜的引水,用的是青山水库一至四级站发的电,游的是青山湖及湿地公园的美景。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我觉得我父亲为修建青山水库而死,死得其所,死的光荣。他的那双完整的脚板就如两座墓碑,立在我的脑海,立在崇阳人民的心中,立在青山绿水间,而他那脚板上的斑斑血迹,分明是我父亲用生命书写的碑文:为修建青山水库而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