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个看似漫不经心却行色匆匆的日子里,独自走在盛夏的山路上,想着许多未干完的事,忽然有风从林间带过耳旁,飘落一片梧桐,发出一声提醒:“立秋”。
这就立秋了吗?烈日当空,我还在鄂东南乡间辗转,与京城人士一知半解地说着黄庭坚故里的春秋,诠释晋安王九宫之故,辩识大顺元年深陷草丛的那只马蹬,拜谒庆历四年那栋残存的孔庙,第一次触摸活着的金丝楠木,想想70岁后的它,纹络是如何细密,材质是如何坚韧硬朗,树体是如何芳香泽人,有何等百倍千倍的身价。想不到一转身,居然与立秋撞了个满怀。
立秋,当然是暑天就要过去,秋天即将到来。然而,立秋虽是位过来人,还保持着暑热的做派。炎热还潜伏着,秋老虎还伺机灼人。老话说:交秋脱伏,神鬼热得哭。离八月秋凉八字没一撇,九字无一钩呢!可别高兴早了,离秋凉还远呢!老人们说:“栽田一道冷,割谷一道热。”说的是栽田时乍暖还寒,割谷时虽已入秋但仍然免不了上烤下蒸的情形。
有些突兀,脑子里蹦上“长夏”二字,由此想到本地古茶马道“长夏畈”。清一色的石板街,铺面柜台是巨型条石,砌有半人多高的柜台。长夏,当然是夏氏集居地,形成一溜长街。也就半里路吧,却被当年人视为长街了。石板街两边店铺林立,门对门户对户,巷道因为窄长而显幽深,也就有几分清凉了。想想长夏畈,感觉夏天是长长的,前面伸到了清明,后面延至立秋处暑,春秋似乎只是过客,在一年之中,仿佛火热的天气与阴寒天气各占了半壁江山。
在24节气里,有许多节气可预知将来天气变化情况,而立秋更像个高级气象站。这一天的天气关联秋冬与来春,关乎雨、露、霜、雪的早迟,关乎庄稼的丰歉,因而它是个值得留意的节气。我们等待着,气候一一兑现它的预测成为灵验的现实:立秋有雨倒春寒;立秋晴,秋天旱;立秋不落,寒露不冷;晨立秋,着衣秋,夜立秋,脱衣秋,中午秋,赤膊秋;立秋在六月,初雾来得早,立秋在七月,初霜来得晚;立秋大雨,百日见雪;立秋雾,地枯枯。
古历七月半是中元节,几乎所有的山里人都给天堂写信,并为逝去的亲人汇款。早几天就有人将“火纸”拿出来晒,收起后,将那二三尺长、五六寸宽的“火纸”对折三四次,用白纸包上,再用胶水或浆糊封好,包扎好的“火纸”叫“包福”(音)。月半前,一家男女老少放下手头工作,有的是刚从烈日曝晒下的田地里汗涔涔归来,顾不得歇歇便赶紧把福包好,烧向遥远的异界。
天堂还是千年前的天堂,没有电脑,也不用e__mail。给天堂写信最好用毛笔,蘸上墨水,书写正楷的繁体字,又大又醒目。祖人念古籍太累,收看汇款单就让其省点心吧。有的人会文绉绉写上:“中元大会,俱袱十封”之类字,落款自然是:某孝男孝孙云云。天堂使用币种还是传统的香火,永不贬值。它是竹制的,粗糙、厚实、金黄、易燃、耐烧,据说这种冥币在天堂里可购房产家什,可解先人之难, 可使之活得比别的鬼好。老辈人说,孝款一般不用去坟头敬献,只要心诚,加上书写工整明白,随处都可面向祖人方向拜呈。当然,恭敬的人会乘车坐船翻山越岭直抵墓地,万无一失地跪送孝心“包福”。路边、田头、禾场上、家门口、店铺前,随处可见行孝之人。有人还摆上了案桌,献上几个菜,酙上酒,静静地站立着,看那“包福”慢慢燃烧。燃烧处散发出热浪,堆积成箩筐状的火纸烧过之后外面呈黑色,内心却吐着火舌,像大蜂窝里涌动着红色的蜂群,也许它们正在诵读对新近逝去者抚慰的经文。
有经验者告诉我,为了顺利地寄达到地址,需把包福放在离地面一定高度的地方,一来是以便它充分绽放热情,二是遥寄天堂须有一个小平台,可以是砖、石的垒台,也可以铁的器具,这样才会毫无保留地表达心中崇敬与祝愿之情。有人边码放火纸边俯身用笔在白纸上写着什么,我猜那是在写信,虔诚地写给天堂的信。或者是在写汇款单,写好用燃烧的方式发出去。
诚然,生活在新时代的我们,承前启后,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有咬住岁月品尝生活的多种渠道。譬如切开西瓜,一家人大块朵颐,这个秋天就铁定安稳于胸了。咬秋,烙上自己的印痕,就有了特殊的感受。
此刻,华府大棒与香江浊流遥相呼应,但我坚信这风云际会的世界,令人愁惆的云烟,似秋后蚂蚱蹦不了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