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魁武的三亲家叫王正人,是芭蕉乡下一户财主的佃户,靠作租田过日子。但他人穷却像他的名字一样品行端正,他坚信那句“穷不过三代,富不可三世”的古话,他勤扒苦做,相信总有一天他的后人也会成为富人,不像他被别人不拿正眼看。自从天香嫁进他的家门,他当心肝宝贝,家里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给她一碗,余下的一家人再一起吃。于魁武从小女儿口中得知王家亲家母、亲家公待自己的女儿不薄,对他们多了几分敬意,暗中补贴女儿家用。
这四亲家很少坐在一起,在城里的三个亲家相互走动多一些,远在枫香坡的亲家很难与他们见面,他也因为家穷,不愿与他们坐在一处说话,听他们趾高气扬的胡吹八吹。但是有一点这位三亲家是心里有底气的,那就是他有四个儿子,而其他三亲家一个无儿,一个只一根独苗,一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却是浪荡公子,听说已经染上了花柳病,治不好了,迟早要走。
王正人正往口里挟一颗花生米,突然看见于魁武向他举杯敬酒,连忙放下筷子,开口道谢,没想到刚放进口的花生米滚了出来,落在地上,他喝了一口酒,连忙弯下腰去捡,突然看见桌脚下闪着金光,他捡起花生米,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真真切切看见大方桌的四只桌脚下垫着四口金砖。王正人不动声色地直起腰,把花生米丢进嘴里咬碎,吞进肚里。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家定下的规矩,落在地上的任何食物都要捡起来吃掉,不许糟蹋。他再也无心喝酒了,晓得亲家在炫富。
其实,用金砖垫桌脚是李德兰做的事,于魁武根本不晓得。李德兰自从晓得自己不再有儿子生了以后,特别在意别人对她的言行,生怕别人看不起她,看不起这个家,因此,露富成了她与别人拼比的手段,她不甘居人下,始终要做人上之人,被大家捧着过日子。
下了酒桌,城里两位亲家公都说于亲家得空了,请他和亲家母到寒舍小酌,于魁武笑哈哈的答应了,送他们出了门。三亲家王正人在芭蕉乡下,离城里远一点,于魁武特地要留他在家里住一夜。王正人自从看见桌脚下垫着的金砖,心口便像堵着一块石头,闷得出不来气,他再三推辞后,连夜走山路摸黑回了家。
因为多喝了一口,尽管一路上夜风吹走了不少酒气,王正人还是一夜没翻身,一觉睡到日头晒屁股才起床,脑壳仍然混混沉沉,但于魁武家用金砖垫桌脚的羞辱,让他顿时清白了许多,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于亲家夫妇在嫌他王家穷,在故意炫富辱没他这户乡下穷亲。这口气在他的心口越堵越硬实,让他坐立不安。他几日思去想来,找不到报复于亲家的办法,堵在心口的话又不敢对家人说。王正人寝食难安地过了几天,那一日他从地里回来,放下锄头,坐在门口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烟,突然看见长子气喘吁吁地背着猎死的獐子回来了,他猛地一拍大腿,起身到三儿媳妇门外,大声的把天香叫出来,笑哈哈地吩咐她说老大打了一只獐回了,快回去把你爹你妈请来住几日吃几日野味,说他今夜再叫几个儿子出去打野猪、麂子,好好招待老亲家两夫妇几顿野味。
天香出门也看见大哥背着一只獐子回了,晓得公爹是诚心实意,她笑着叫公爹只留一只獐腿,把其余獐肉和毛皮拿到恩施城里去,换些钱回来贴补家用。
第二日,天香叫自己的男人王季松用独轮车把她推进了恩施城,把公爹要她来请客的话对父母亲说了,乐得于魁武哈哈笑得合不拢嘴,说在城里呆了几十年,现在得闲正好到乡下去清静几日。
于魁武吩咐屋里给亲家公、亲家母各扯了一身夏布料,给外孙买了几样乡下稀罕糕点,也分别给王家老大、老二、老三各户买了礼物,第二日吃过早饭便出了门。他为屋里李德兰雇了一顶轿,扶她坐进轿坐着,他跟在轿后面步行,轿前是女婿季松用独轮车推着女儿天香,他们听着独轮车和木轿一路“吱吱呀呀”“咯吱咯吱”叫,到中午饭熟了才进王家家门。
王正人夫妇见亲家公、亲家母来了,连忙迎出门。他们相互拱手作揖行了见面礼后,王正人把于魁武引进了门,他的屋里正灶上灶下忙着弄饭,脸上、手上都是黑油烟灰,想伸手去扶穿着一身绫罗绸缎的亲家母进门,又怕她嫌自个脏,不好意思地把一双手在围兜上擦着,嘴里不停地说:“稀客,稀客,快进屋喝茶。”
天香看出了婆母的窘态,连忙伸手把母亲牵进了门。
李德兰把带来的礼物都交给亲家母向氏,托她分配给几房贤侄,便跟女儿一起进了她的房门,仔细看着女儿的旧床帐被窝,拉着女儿粗糙的手看了又看,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苦了我儿。”
天香一脸欢喜地对母亲连连摇头说不苦。她高兴地告诉娘说这一家人都忠厚节俭,勤扒苦做,已经买了几斗田地,明年要起新屋。说季松对她恩爱,她在这个家过得很知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