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生活在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农民,一定在乡村文化生活中感受到,一批又一批文艺工作者从城市来到乡村,为村民演戏。这现象的出生,是因1962年中国共产党八届十中全会一个决定:各行各业支援农业。“送戏下乡”成为文化支援农业的一个主要方式。
崇阳县志记载:1962年2月,崇阳县鉴于东边通山县有专业汉剧团,西边通城县有专业巴陵剧团,本县只有业余提琴剧团,经与监利县协商同意,将监利朱河镇的“汉剧团”全团演员94人(连同家属)调到崇阳。我采访到几位老演员讲述那些年、那些事、那辈人。
到最高最远的山村演出
丁楚梅:1941年出生,11岁与哥哥丁楚俊一起学戏,沙市人。1962年3月8日,随“进攻汉剧团”来到崇,一起随同的有丈夫(张民树)、哥哥(丁楚俊)、钟金城、彭光国、卜雨芬、周落心、明玉萍、方昭才、方昭成等。
往事历历在目,年过78的丁老师与我讲述那些岁月,还是感慨万千:我们是辛酸的,也是无怨无悔的。一到崇阳,住进天城镇民主路74号,现在的文化巷。第二天到白霓演出,陈杰是团长,《穆桂英挂帅》我演穆桂英,明玉萍演生角,玉老师的《江姐》演得非常成功,钟金城演小生,周落心饰丑角,方昭才双目失明操琴,他是一个非常好的琴师。还有一些人都不记得名了。我们人生地不熟,但必须马上进入角色,在白霓一演就是一个星期,剧目有《花木兰》《十五贯》等。我们有一主题“坐点开花”、“高到山顶”、“低到村边”,就是我们的剧团只要到一个村扎下点,附近的村都要演出,要到最高的山村,最远的山村。往往就是一个背包,挑着戏服,白天排练,晚上演出。周围邻村的百姓,都会打着手电筒,打着火把看演出,热闹非凡,比过年都喜庆。那时我们演的汉剧,剧目《站花墙》《纣王妲己》《花木兰》等等,条件是非常艰苦的,与百姓同吃同住,还要同劳动,赶上双抢时节,帮村民收割。记得,生下二姑娘张平不久在沙坪演出,那是一个冬天,要转到柳林村,背着她在小路上,走着走着,因为太疲劳竟打上了瞌睡,滚到半人高的水沟,随行的队伍都吓了一大跳,孩子摔得哇哇大哭,母子俩个被从水沟里拉上来,都是湿漉漉的。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奈让穿了大衣的男同志,把娃抱在胸前,我浑身湿着往前走……那时候,四个孩子都是老家亲戚帮着看管,我才能演戏。
自搭舞台自收场
李用华:1962年6月到崇阳,武汉人,是湖北武汉艺术学校分配过来的。同时过来的有刘文斗、苏厚璇、吴江蓉。
我们那段时光是最难忘的时光。每人一条扁担,跋山涉水,送戏上门。坚持“自担行李自挑担,自搭舞台自收场”的工作作风,勤勤恳恳为群众服务,而农民则跟剧团、丑时演剧作,演员讲述农村的风俗习惯,新人新手,讲贫下中农“三史”村史、家史、合作化史,编剧会编成节目,演给农民看;比开会都能解决问题。我那时演《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海港》《江姐》里主角,叶光霞、吴江蓉演女角,还有杨和平、刘昌明等。几乎天天都演。最远的雨山村、绿化村,我们一走就是五六个小时。大源、高枧、金塘,没有哪个乡村没演过。农民们很热情的,我们到了山村,他们像亲人一样接待我们,有的会腾出新婚房子给我们住,送茶送水,问寒问暖,关怀备至。村民也都是翻山越岭,不顾河水暴涨,山路崎岖来看戏,都亲切地称我们“咱们剧团、毛主席剧团”。在极其艰难挨饿时,会有大队书记,杀猪来慰劳我们加餐。
我们也与百姓打成一片,帮群众收割、打场、锄草、担水、扫地的,我们的口号是:
“向农村输送一些新的社会主义文化食粮。”
“巩固与扩大社会主义文化阵地!”
每年演出300多场
吴江蓉,1962年6月调到崇阳,汉剧团团长。
齐耳的卷发,黑白相间的花裙,一双大眼睛依然深沉清澈,岁月未曾抹去她的美丽。当年《白蛇传》白素贞的形象,刹时就浮现在眼前。当我说起70年代毛泽东思想演出队的那些年的事时,她微笑地跟我讲述起来。她的讲述神态里,更添了一份优雅从容之美,这种美,不仅丰富了自己,也感染着身边的人。
我们是17岁从武汉分配到崇阳的,同时来的还有同学,有两个调回武汉,我和李用华在崇阳文化扎根一辈子。汉剧团的演员们,都是外地人,到现在活着的只有几个了。都是七十多岁,还有几个已经八十多岁了。
“戏下乡”是沿袭了戏曲流动与文化宣传的传统。我们是有组织有目的,是一种由文化工作者与农村共同完成的文化生产与传播。我们是合作式的文化服务,所以能让那个时代的农民认可。在农村那么多年演出,已经无法估计有多少场了,每年都是300多场。一路走过来,提升我们的创作思路、艺术目的、人生阅历,生命意义也得到提升,既然我选择演员这个职业,我就得为老百姓演好戏,听到掌声,得到奖励,我就是幸福的!
那时,我与丈夫万华山都得同台演出,我饰主角,他拉琴,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多数在外演出,孩子没人看管,都是今天李奶奶带,明天闻奶奶带,真是苦了两个伢。记得是78年一个秋天,我们随着剧团到了湖南平江、浏阳,一演就是三个月,大女儿只有9岁,小女儿只有6岁,我俩都是武汉人,没有亲戚可以寄托。我只有狠着心走,心里是含着泪的。我把伙食钱给邻居看管,叮嘱大女儿晴晴照顾好妹妹芳芳。在平江县演《奏香莲》在舞台上,手拉一双女儿泪水涟涟,卸妆后,睡不着,想两个孩子。那时没电话,书信也不方便接收,因为我们是流动的,没有固定地址。有几个晚上,在梦里惊醒,恍惚两姐妹在家里哭……我只有披衣坐到天亮。三个月演出结束,我赶回家门,还真的出了事故,晴晴脚被开水烫伤,刚刚愈合,芳芳的下巴,永远留下伤疤……
五十多年过去了,回忆起当年送戏下乡的年月,就八个字:艰苦岁月,激情人生。在崇阳戏剧记载:1962年至1970年,汉剧团与“县农村社会主义文化工作队”合并,改称“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农忙支农,农闲演出,不分剧种,多在田边地头露天演出。1976年,重新调回分散在外单位老艺人及中青年演员,在城关地区上演《十五贯》《秦香莲》《白蛇传》传统剧目。
(作者单位:崇阳县文化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