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时光,大多是在咸宁度过的。咸宁是中国桂花之乡,所拥有的桂花品种齐全,有金桂、银桂、丹桂、铁桂、四季桂、月月桂等多个品种,同时,咸宁桂花产量高、花质极好。值得一提的是,古桂尤其多,可考证的百年以上古桂达3000余株,大的需多人合抱。
咸宁桂花以花多、花密、朵大、瓣厚、色鲜、香浓闻名全国。经科学配方生产出来的“八月桂牌”桂花露、桂花米酒、桂花酒、糖桂花、纯桂花、桂花蜂蜜、桂花糕、桂花茶、桂花八宝茶等系列产品,是天然正宗的绿色食品;与此同时,桂花树是城市绿化的优良树种。可以说,咸宁桂花具有不可小视的经济、生态双重效益。
其实,桂花不是仅在八月才开,四季桂、月月桂等,季季开,月月开。桂花的花香清浓兼顾,令人久闻不厌。
父亲好栽种桂花树,门前屋后都是。受此熏染,少年时,每年植树时节,只要一有空闲,我和兄长就会扛着锄头漫山遍野寻来野桂花树苗,将它们移栽到附近菜园子里。栽下后,每天都要去看几趟,那份珍爱,回味无穷。
那时,夏夜晚上,只要有月亮,常常是几个人围坐在院子里,听老人们讲月宫的故事。听着听着,便常常在心里咒吴刚是呆子,为什么总想把一棵好端端的桂树砍倒。后来在一笔记本见过一幅《嫦娥奔月图》插页:只见嫦娥衣带轻飘,奔向空中丰盈的满月。圆月中,亭台楼榭,花树碧水,煞是迷人。却不见抡板斧的吴刚,便想,吴刚是不是窥见美貌的嫦娥后,自惭形秽,藏起来了?
在桂乡,常常可以见到打桂花的场景:打桂花的那天,一家人节日似的,忙里忙外。邻里总会有人过来作帮手。先把晒垫、旧被单等东西铺在树下,尔后每人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向花朵密集的地方伸过去,接着轻轻摇动。新鲜的、散发着沁人甜香的桂花一瓣一瓣地落下来。那种欢欣和快乐是写在眉眼之间,溢在话语之间的。那时,我人太小,只能拿一根小小的竹竿在下边鼓捣。而父亲这时总对我说:“走开走开,打下来的尽是树叶呢。”我便极不情愿地放下竿子。我知道,父亲是怕来年桂花开得不盛。记得他说过:“桂花树叶是要让它自然凋落的,若打桂花时叶子掉得太多,来年就很难飘起满树的花香了。”
打桂花自然不能总站在地上,树很高,上面的花却很密。此时,就看哥哥的本事了,哥哥虽属虎,爬树却像猫一样利索,三两下便蹭到了树的上部。这时若是起风,桂花便飘起来,飘得满脸满头都是。而树颤颤的,每个人的心也颤颤的,花香再浓,这个时候断然是无心去玩味的了。
有一些花是打不下来的,父亲说:“那是花魂,有了它们,是不愁来年花开得不盛的。”于是那些花就留着,点缀在绿如翡翠的树叶间。
打完花,去掉叶子,便可装进箩筐里,挑往土特产收购站去卖。那笔收入,抑或添些油盐,抑或攒起来给我们来年交学费。
在桂花的浓郁中我长大成人,可以说桂花树于我是有恩的。入小学,读中学,升大学,盛开的桂花为我一年一度换来上学的费用,如果说不是桂花树,如果说不是祖辈、父辈悉心栽种那么多桂花树,这一切只能是梦想。
参加工作后,我依然在这方适宜桂花生长的土地上生活,我知道,我的家园,是这块誉为桂花之乡的版图的一小部分,而桂花之乡更是广袤的中国版图的极小一部分。但这一小部分是我一生眷恋着的。正因如此,一有闲遐,我便在温泉的大街小巷闲散地行走,路两旁,一排排桂花树,无形之中就收敛了凡俗的心思,宁静了杂乱的心境,让思维随着桂花的清香弥漫、扩散,让有缘走近它的每一位行人舒展开美好生活的想象。
那米粒般大小的金黄色的花瓣以芬芳的姿势撒落在地上,有心之人甚至不舍得踩它一下,总是深深地呼吸着,看上一阵,怔上一阵,然后绕几步走过去。
幕阜山脉的清风深情款款地吹过来,在这座城市上空轻轻吹拂,往返盘桓。清风是识香而来的,并试图从小城的芳香中多裹些甜香带走呢。更有那潜山脚下的淦河,以它固有的韵律舒畅地流淌着,为着这满城的香甜,也为这座城市的美好,它笑成了一泓浅浅的弯弯的月牙。它一刻不停地流着,从一种思绪流向另一种思绪,从一种生活流向另一种生活。这满城的芳香泼在这弯月一样的流水中,不知有多少芳香的心思被河水带到了他乡,流入了壮阔的长江,甚至遥远的大海。
我习惯于每年秋天回家一趟,为着日益衰老的父亲母亲,也为着看一看有恩于我的桂花树。如今村里到处都是桂花,秋风一吹,空气中便氤氲着桂花的甜香,真个是应了杨万里笔下诗意:“不是人间种,移从月宫来,广寒一点香,吹得满山开。”
只是,如今的日子,美好富足,没必要再打桂花换学费了,更多的人留着桂花,让它芬香着美好的生活。孩子们把桂花枝摘下来插在书包里,爱美的女人把桂花插在瓶子中或挂在墙上,甚至一些青年小伙驾车上路的时候,也要在车内放上几枝桂花,寄托美丽的情感。我呢,喜欢搬把椅子和父亲对坐在家门口高大的桂花树下,听父亲细说往事;也喜欢闭上眼睛,静静呼吸桂花馥郁的芬芳,任桂花飘得满头满脸。这样的时候,人生的烦恼和忧愁就会无痕无迹。
人生百年,桂花的芬芳却永不止歇。祖父的桂花庇荫了父亲,祖父和父亲的桂花庇荫了我们。如今,我们生活在日益富庶的年代。在生活的河流中,我们以进取的心态,劳动的姿态,创造性地打扮着每一天的生活,一步一步走向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想。桂花的芬芳依然以生生不息的态势,滋润着我们的情感世界,熏染着我们的精神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