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七十多岁了，一个人在家，没事总爱将满屋的家具重新摆布，仿佛在她弱小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大力士。我担心她累着,亦或闪着腰，总是嗔怪她瞎折腾，婆婆却乐此不疲。她的固执让我无法理解。

  周日，婆婆打来电话，将我叫回了家。一进门，看见婆婆低着头，轻轻抚摸着几张泛黄的信纸，眼睛里泪眼婆娑。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婆婆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婆婆慢慢抬起头，看着我的眼，带着央求似地说，今天去老家给你公公上坟吧？我有些不解，清明节不是才去过了吗？婆婆轻声告诉我，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公公给她寄了一封家书。婆婆惊醒后，心里便留下了一个疙瘩，总觉着真的有一封信，藏在家里的某个角落，于是几次三番把家具折腾了个遍，总算找到了手里的这封信。

  我接过婆婆手里的信，这是公公写给婆婆的那个年代的家书，落款是1969年10月15日。那时候，他们新婚不久，公公第二次踏上援越抗美的前线。信是用自来水笔写的，四十多年过去了，字迹被岁月洇氲得浓淡不均了。信的开头便是，金香同志，你好。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接下来，是一段毛主席语录，信的后半部分有了些实际内容，大致是问：家里好吗？饭够不够吃？房屋漏不漏雨？一个人在家如果害怕，就回娘家去住几日吧。还特别叮嘱婆婆，一定要多和他老娘说说话，以免老娘思念过度，眼疾加重。

  从前线回来完婚的那一年，公公二十三岁，婆婆二十一岁，在那时的农村，已经算是晚婚了。

  我一边看信，一边听婆婆念叨，那时公公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吃不饱，穿不暖，家里没有一床棉絮，门板上铺一层干稻草，就是他们的婚床了。可这唯一的床也让给了她的公婆。当时因为保密需要，公公援越抗美的事一直瞒着家人，公公的老娘长期见不到儿子，经常哭到深夜，劝也劝不住。公公当兵5年，他的老娘也哭了5年，眼泪哭干了，两眼也完全哭瞎了。

  这是公公写给婆婆的第一封家书，婆婆将它精心收藏着。白天，饥馑难耐时拿出来看看；晚上，孤独难眠时伴着她入眠。岁月如磐，光阴漫漫，没日没夜的操劳，有赖苍天的庇佑，婆婆总算挺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终于还清了结婚所欠的2000元“巨款”，也等来了公公转业的那一天。

  这封家书成了那段艰难岁月的见证，被婆婆压在了箱底。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随着公公的离世，这封家书把婆婆沉睡的记忆重新唤醒。找到家书的那一刻，婆婆便有了一个决定，要回一封信，给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公公。

  青山之上，金阳之下，公公的坟头摆放着几束鲜花，周围芳草萋萋，苔蔓丛生。婆婆跪坐在碑前，点燃了两封家书。青烟袅袅升起，带去了婆婆的思念，留下的是绵绵不绝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