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离开的时候,也是我们苍老成熟加速的起点。
一向以记忆超强著称的我竟然对父亲去世这个日子甚是模糊,只记得是清明前两天。是否自己也是奔老加速了?
回首烟火尽处,绿意渐萌生。
父亲之于我,似乎从未远离。他的音容笑貌,总是那么简洁明了,让我心定神灵。
十周年祭,亲人们离开后,我坐在父亲碑前,下了盘棋。
对手矮我一截的水平,不知怎么,杀意下不了,竟然让一个劫争搅局。复盘时,心绪浮躁。
父亲不会这样,输赢一笑而已。他有极好人缘,"三岁小孩都好伙"。在我印象中,他似乎没有人关系搞不好。动手术前夜跟病友聊天,“这开刀不晓得跟我们杀猪有什么区别?是从前开还是往后剖?”把整个病房气氛弄得出人意料的轻松。
唯独对我,父亲是极端苛刻,他平时是很和蔼的,发起脾气却很惊人。而且时机拿捏总让你终生难忘。他曾在大年三十将我狠揍一通(因为跟堂妹打架惹祸),也曾在我打球时静观一下午,我发表在墙报上的诗作第一次他看了好久。回来跟母亲说,这孩子能写点东西。
得益于小时的成绩出众,父亲宽容了我看小人书淘纪念章之类奢侈的爱好,并让我提前启蒙上学。记得小学四年级那年暑假,父亲突然带了副象棋回家,“来,陪我杀盘!”于是帅仕象车马炮卒兵一起入梦。那年我淘了本《三国演义》正看得痴迷,老师向父亲告状,他说,书应该看不坏人。凭着聪明好学的基础,我很快可以跟父亲对垒,后来迷上围棋,参加工作后,便没什么机会跟父亲下棋了。
女儿小时候,父母跟我们住过一阵子。乡镇工作晚上,没事也跟父亲摆上几盘,只是这时父亲也已非我对手,所以下得兴趣索然。同事前来谈工作,看到我们父子激战,大呼过瘾。只是我没想到这竟然是我和父亲在棋盘上呆得最长久的时光。跟父亲下棋,他是从不悔棋的,但他允许我们悔。女儿跟我下棋打牌输多赢少,也是没劲。跟父亲却是屡战屡胜(后来我才知道是父亲故意输给她的)所以女儿特别喜欢跟爷爷下棋。
后来父亲住院,我陪房难耐,说我们下盘棋吧。我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但过会又暗了下来,说等出院再下吧。父亲出院后,我们却再也没有下棋的机会。父亲下棋的风格如同他的为人,谦和、善良、风趣。我在父亲坟头摆了一局,记得他曾说过,拿到手的,不管是多烂的牌,都要好好打;下残的局,形势再差,也要收好场。
父亲,十年了。你当年栽下的一千多株桂花都已株高过尺;对于年近半百的我来说,父亲教会我的不只是下棋。留给我的,局与势的判断;坚持与笃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