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8日 星期
同行十年:鲁迅与许广平的三棵小松树
鲁迅、许广平与海婴

  如果不是这本《我与鲁迅》,我对许广平女士的印象可能会止于这样几点:许广平是鲁迅的学生;“两地书”的发起者是许广平;婚姻中的许广平克己忍让,甚至鸡肉鱼肉都挑最好的给鲁迅;鲁迅逝世后,许广平为编辑鲁迅文集与维护鲁迅形象做了不少事……

  而看了《我与鲁迅》之后,我才明白,“害马”与“小白象”的故事远比这些动人。

  小松树——一个爱情故事

  衡量是否谈恋爱的标准,是看你说废话有没有人应。

  许广平:“先生,有什么法子在苦药中加点糖分?有糖分是否即绝对不苦?”

  鲁迅:“苦茶加‘糖’,其苦之量如故,只是聊胜于无‘糖’,但这糖就不容易找到,我不知道在那里,只好交白卷了。”

  这些是两人在《两地书》里的对话。问的是废话,答得却认真。无疑是有爱的。

  在女师大风潮中,许广平等六名学生被校方开除,布告“即令出校,以免害群”,因此鲁迅亲昵地戏称许广平为“害马”。而林语堂曾称鲁迅是一头“令人担忧的白象”,因为灰象多白象少,白象特别,所以令人“不放心”。故而“小白象”也是许广平对鲁迅的爱称。

  他俩之间略显“肉麻”的称呼还有很多,就不一一赘述了。44岁才谈恋爱的鲁迅果然一发而不可收。

  而随着正式登报声明“同居”,再加上后来海婴降生,这段炽热的感情该降温了吧?

  海婴的出生让时年49岁的鲁迅非常高兴。他到医院看望母子时,“手里捧着一盘小巧玲珑的松树,翠绿、苍劲,孤傲、沉郁,有似他的个性,轻轻地放在我床边的小桌子上。”12天之后,许广平母子出院回家了,发现家里清洁整齐,每一件家具,都调整过位置,也更加合适,床边也一样摆起小桌子,桌子上除必需品外“更有一盘精致的松树”。

  鲁迅逝世32年后,许广平1968年去世。许广平留下遗言不留骨灰。周总理得知后,提出可少取一点骨灰,撒到上海鲁迅墓前的小松树旁。

  她终于回到了小松树身旁。

  她有自己的独立身份

  鲁迅的长孙周令飞透露,鲁迅只有161厘米高。而许广平的身高超过了170厘米。所以我们看到的他俩合影或者是都坐着,或者是一个站一个坐,基本没有看到过并排站着的。从照片里,你可以看到她的少女时代,身材颀长、眼神专注、气质文秀,在人群中也是突出的。

  他俩初识时,一个42岁,一个25岁。许广平的祖父是慈禧太后的干儿子,有个堂哥是黄埔军校创始人。作为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族,许家人才辈出。许广平本人从小读书、上学堂、学官话,也免受了缠足之苦。

  在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课上,许广平坐在第一排,反应活跃,喜欢插话、提问,甚至调侃老师,在鲁迅心目中,她是聪明、有才气的女孩子。

  而在许广平的心中呢?“鲁迅是一个平凡的人,如果走到大街上,绝不会引起一个人的注意……但在讲台上,在群众中,在青年们的眼里所照出来的真相却不一样。他那灰暗的面孔这时从深色的罩上面纱的一层灰暗放出夜光杯一样的异彩。人们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像饮过了葡萄美酒一般的舒畅。两眼在说话的时候又射出来无量的光芒异彩,精神抖擞地,顿觉着满室生辉起来了。”

  这是许广平对鲁迅的第一印象。她的文字是活泼、有感染力的。她对人的识别,也是极有眼光的。

  此外,大家不要忘记了在鲁迅夫人之外,许广平也有自己的独立身份。她先后就读天津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预科、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曾担任学生会总干事。她笔名景宋,曾任天津爱国同志会会刊《醒世周刊》主编,为鲁迅创办的《莽原》撰稿。她曾是广州省立女子师范学校训育主任,在中山大学担任鲁迅的助教。1949年以后历任政协委员、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妇联副主席等职。代表作有《女师大启事》《集外集拾遗》《同行者》《鲁迅回忆录》。

  因为爱的仰望与牺牲

  就像许广平写给鲁迅的第一封信的署名那样:“受教的一个小学生”。自从爱上鲁迅之后,在强大的魅力感召下,许广平的后半生,其实一直是在这种“受教”的光环笼罩之下的。当然一方面是“同行者”,而另一方面仍是“受教的小学生”。

  许广平在《鲁迅先生的日常生活》中,曾写到一次闹矛盾后云散雨消:

  他会解释似的说:“我这个人脾气真不好。”“因为你是先生,我多少让你些,如果是年龄相仿的对手,我不会这样的。”这是我的答话。但他马上会说:“这我知道。”

  许广平为鲁迅抄稿子,曾经一个晚上就抄了一万多字,以致于鲁迅知道后也心疼地爱抚她的手。而婚后,社交颇广的鲁迅常在家里招待客人,无论是四五种还是七八种,都是许广平亲自下厨。因为频次太密,加上鲁迅喜欢北方口味,许广平曾建议花十五块大洋请个北方厨子。但鲁迅觉得太贵了,于是还是许广平自己做。每天许广平迎来送往,抄稿子带孩子打毛衣,养花种草,买米买炭买鸡买鱼……

  在萧红写的《回忆鲁迅先生》里,描述了这样一些场面:

  许先生从早晨忙到晚上,在楼下陪客人,一边还手里打着毛线。不然就是一边谈着画一边站起来用手摘掉花盆里花上已干枯的叶子。

  鲁迅病后,在楼上单开一桌,每餐由许广平端上去,三四样由小碟子盛着,鸡啊鱼啊都是最好的一块。

  海婴的床都是雕花的,纱帐拖得长长的,而许广平“所穿的衣裳都是旧的,次数洗得太多,纽扣都洗脱了,也磨破了……”,她自己的衣物都是在便宜铺子买,或者挑减价之后买,省下的钱都给鲁迅印了书和画。

  有个吃鱼丸的故事。海婴吃了一个说不新鲜。别人吃的都还好。结果鲁迅拿海婴吃剩的那颗尝,果然是不新鲜的。鲁迅说:“不加以查看就抹杀是不对的。”

  许广平对萧红感慨:“周先生的做人,真是我们学不了的。哪怕一点点小事。”

  说到底,还是因为爱,我愿意。

  还原一个活生生的鲁迅

  这次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推出的许广平女士有关鲁迅先生的随笔集《我与鲁迅》,我考虑用了鲁迅先生本人过去的散文或杂文集题目,分成了四个部分。

  “朝花”部分主要选自《两地书》,两人谈恋爱时期的通信,温情满满;“夕拾”部分主要是选取鲁迅先生病逝不久之后,许广平写的悼念回忆文章,因为亲人刚刚离去余温尚在,记忆细节详实,史料性很强,也满怀深情;“伤逝”部分,选取的则是鲁迅先生去世一段时间之后的纪念文字、文集编后记等,包括《忆萧红》这样的文章,与萧红的名篇《回忆鲁迅先生》,也可以对照着看,不同视角,更能还原史实,还原活生生的人物形象;“热风”部分则更多选取能够反映鲁迅先生价值观、概念、宗旨的一些篇目,能够表现出许广平对鲁迅先生的精神认同,作为“同行者”的理解与呼应。

  全书辑录文章跨度达三四十年,也呈现出许广平眼中的爱人鲁迅的思想言行的确立、变化与发展,而许广平从一个“受教的小学生”也逐渐成长蜕变为一位“大先生”身边的夫人、同行者。

  爱人眼中的他是鲜活有趣的,是与常人一般的,又是特别的。

  初相识的鲁迅“满身补丁,不,满天星斗,一团漆黑,长发直竖”,调皮学生许广平为他速写,进而研究他为何如此。后来熟识了,许广平问他是不是特意做成这样的“保护色”,使人家不注意?他好像默认地笑了。

  本想满身补丁隐藏自己,却成了未来恋人眼中的“满天星斗”熠熠生辉。这是伟人的智慧也始料不及的吧?

  还是不免想起鲁迅先生自己的那首诗:

  无情未必真豪杰,

  怜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

  回眸时看小於菟。

  (本报综合)

2019年4月8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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