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尤其是像我老家那偏远旮旯,煤油灯是个不可缺少的物件。那时电网还没有拉进山区,黄昏黑,村庄里星星点点亮起了煤油灯。
在腊月隆冬漫漫寒夜里,每家每户人都围着火塘烤火取暖,聊家常。我有时半夜醒来,看见母亲还侧坐在火塘旁,借助煤油灯微微亮光纳鞋底,还时不时翻动挂在旮旯烘烤的袖套、尼龙袜。把火塘里的火屎往两边匀开,让靠在火塘两边的布鞋干得快些。
木爹住我家隔壁,人壮、书读得少。五十多岁,眼睛就失明了,生活起居就全靠玉婆照应。
玉婆是山上人,下嫁我们这山下,算是嫁得好。山上只能种玉米红薯,山下有水田,有大米饭吃。玉婆人好,见人一口笑。洗衣做饭带娃一样都不差,只是生在那个叫“生产队”的年代,收成非常低,粮食缺乏是那个时代的深刻记忆。
晚上八点多了,忙完了的玉婆开始做夜饭了,夜饭除了闷红薯、熬芦糊,煮油面算是好生活了。火塘里的火烧得旺,玉婆提着锅挂在锁龙钩上,取出猪油灌瓶,用筷子夹两块猪油,在烧热了的锅崽里用锅铲叉着猪油在锅打转煎。煎出油后,就剩两坨油筋。那时候,油筋是好东西,眼睛巴巴地盯着,急不可待用锅铲铲起来,用手抓着就往嘴里送。那个烫啊,连牙齿都烫得疼啊!
玉婆把面煮好了,一家人围着火塘吃。木爹的一碗面是玉婆最先捞起来给他的,木爹刚吃几口,就咬了一块东西,使劲咬也咬不动,忙喊:“阿玉,你看哈,这油筋冒煎熟,咬不动。”玉婆接过木爹的碗,在煤油灯光下,仔细看了个究竟。
第二日,我看见玉婆拿着一把筛,靠在我家门框边上,跟我房内的老娘讲:昨夜煮油面,挂在旮旯烘干的细孙子的尼龙袜掉一只到锅里,煮到缩成一团了,刚好盛给你木叔了,他眼睛看不见,嘴又不识味,那会咬都咬不动!
雨还在落,玉婆手拿着筛在堂前筛玉芦粉,大孙子跟着他爸在推磨,儿媳背着八个月大的孙子在添磨,雨天有雨天的活,人不能闲。
玉婆与木爹,共生了八个儿女,最小的儿子才九岁,比大孙子小一岁。
玉婆用刚磨好的玉米粉做夜饭,火塘吊起半锅水在烧,大孙子抱着他弟弟围坐在火塘边上,正跟他弟弟打哈哈,用手在腋下做挠痒痒,闹得欢!玉婆一只手拿着筷子在锅里划,一只手在脸盆里抓粉往锅里撒,芦糊就慢慢成型了。此刻,噗噗两声,一柱蛋花色的屁屁从开叉裤裆里喷出,刚好喷到锅上,不偏不移,一样的颜色,想舀起来都困难,芦糊熬好了。玉婆说吃,吃奶的伢崽,屁屁干净。一锅芦糊被称作“社员”的一家人吃光了!
那些苦难岁月的往事已经渐渐被淡忘,改革开放给家乡带来的巨变,故事中的情景也不可能再现,时代让人真真切切地感悟到,这个世界曾经还有那么多简单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