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9日，文化和旅游部在北京召开新晋5A级旅游景区授牌会，全国9家新晋5A级旅游景区中，湖北咸宁市三国赤壁古战场景区榜上有名。日前，记者探访了这一“古战场”，探访之余听当地宣传部门的同志介绍，在咸宁市有一所向阳湖“五七干校”，上世纪70年代初曾有6000余名文化人在此地劳动生活。记者于是前去探究一下发生在向阳湖畔的往事。

  向阳湖位于咸宁市咸安区西北，向阳湖并不是它的本名。古时候，这里是“云梦泽”的一部分，水天相连，人迹罕至，后成为长江的泄洪通道，湖滩成片，沼泽接连，被当地人称作“关阳湖”。1968年，政府决定在此围垦。一年后，来到此地的文化人为了表达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将关阳湖改名为向阳湖。他们认为“关”“向”虽一字之差，但这样一改，“意义十分重大”。

  1 名家云集的向阳湖

  咸宁当地有个研究向阳湖“五七干校”的专家，叫李城外。上世纪90年代初期，由于工作需要与个人爱好，李城外收集了咸宁市各县市的地方志、地名志及组织志。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新出版的《咸宁市志》“大事记”一篇中读到了一条记载：1969年到1974年间，文化部到咸宁向阳湖创建“五七干校”。一大批著名作家、艺术家和文化界高级领导干部及其家属6000余人来到这里劳动锻炼。

  6000余人汇集到此是怎样的大场面？他们又在咸宁留下了多少苦辣酸甜的故事？从1995年开始，李城外利用工作之余，走访了曾经在向阳湖“五七干校”生活过的文化人，至今已见过500余名。他告诉记者，自己在“和时间赛跑”，通过口述史与文史资料的整理，记录那段尘封已久的故事。

  1969年初，全国各地各行业各部门响应号召，开办“改造思想”的“五七干校”。当时的文化部到湖北选址创办“五七干校”时，被这个即将围垦成功并可容纳几千人劳作的地方所吸引。于是从1969年秋到1970年5月，文化部机关、中国文联、中国作协、文物局等机构的领导干部、工作人员和故宫博物院、北京图书馆（现中国国家图书馆）等在京文化单位的干部职工及家属6000余人来到向阳湖，共编有5个大队26个连。这些文化人中，包括冰心、沈从文、冯雪峰、楼适夷、张天翼、陈白尘、萧乾、郭小川、李季、臧克家、周巍峙、司徒慧敏、张光年、严文井、韦君宜、冯牧、刘继卣、罗哲文、唐兰、单士元、侯金镜、王世襄、周汝昌、傅璇琮等作家、艺术家与知名学者。

  当年这些文化名家在向阳湖做什么？他们主要的工作是开展围湖造田，搞粮、油、肉、蛋的“四自给”。开展生产劳动是干校一项主要的任务，无论男女老少都必须参加，他们盖房、开荒、挑担、插秧、割谷、养猪、放牛、修路、造桥……年纪较大、身体病弱的人干的活儿稍微轻松一些，比如冰心、沈从文、臧克家看守菜园，陈白尘、冯雪峰河畔放鸭，而萧乾是干校的“大力士”，挑粪、插秧，什么活儿都干过。

  多年之后，在干校生活劳动过的文化人依然对曾经的生活念念不忘。学者王利器曾这样回忆自己的干校生活：当年由于年纪偏大，下地干活儿少一些，多数时间留在食堂烧开水。咸宁当地群众并没有把这些蜂拥而至的陌生人当作什么负担，更没有视作对立面的“劳改”对象。王利器初到干校，没有房子住，十几个人挤住一间大房子，睡通铺，老乡为给干校分忧，就一户户腾出自己的空房；干校人不会干农活儿，老乡便手把手教。就连有的老乡子女结婚，也会提前通知文化人，当“上宾”请吃喜酒。

  文物专家王世襄还与当地渔民韩祖祥做了朋友。王世襄生于大城市，自幼熟读诗书，平生喜爱食鱼，却对鱼性、捕鱼方法一窍不通；韩祖祥熟知鱼性，却未曾读过书。历史的偶然给这两个各有所长的人提供了互补的机会和乐趣。

  2 在向阳湖，创作与研究从未止步

  干校生活中后期，干校人逐步实现了自给自足，生活条件得到了较大改善。同时，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干校的文化生活也逐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许多文化人在劳动学习之余，仍然保持乐观向上的“闲情逸致”，他们自发地搞研究、写诗歌、记日记、办墙报，还自编自演文艺节目、编印《向阳湖诗选》、举办美术摄影展览，彰显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坦荡襟怀。在干校生活劳动之余，郭小川写下了《楠竹歌》《花纹歌》和《欢乐歌》，沈从文在没有任何资料的情况下，凭记忆为《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增补了六七万字的内容。而在干校的日子对于许多文化人来说也成为了生命中难忘的记忆，臧克家就在1974年创作了诗集《忆向阳》。

  1995年5月的一天，在北京赵堂子胡同一座四合院里，李城外见到了当时已是九十高龄的臧克家。李城外回忆，那天臧老穿着朴素，面目清癯，犹如一位飘逸的隐者。见是来自湖北咸宁的客人，他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对咸宁是很有感情的，那里有桂花、灵芝……”臧克家一边回忆起在向阳湖的生活，一边从书房拿出一本自己的诗集，与李城外聊起了一篇名为《晚收工》的诗歌。“秧田草岸竹屏风，叠翠遥笼照晚红。相约明朝齐早起，人同落日共收工。”臧克家一边朗诵，一边沉浸其中，“这首诗真实生动地描绘了我们向阳湖的干校生活。”

  诗人牛汉的著名诗歌《半棵树》便是在向阳湖挥就：“半棵树仍然直直地挺立着，长满了青青的枝叶。半棵树，还是一整棵树那样高，还是一整棵树那样伟岸。”半棵树的原型是诗人冯雪峰，当年牛汉为他在泥地里劳动的身影所感动。当面对李城外的采访时，牛汉激动地说：“我十分怀念那些给过我诗情的美丽乡村，十分感激向阳湖的大自然与淳朴的乡亲，因为向阳湖哺育过我的诗。”

  在向阳湖的劳动中，文化人并未停下创作的步伐。人们形象地说，抓一把向阳湖的泥土就有文化人的足迹，掬一捧向阳湖水就有文化人的汗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中，文化人在逆境中乐天知命、自强不息。同时，他们反思历史与现实，对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进行了深情关注与深切思考，2000多篇有关向阳湖的诗作和散文随笔，让向阳湖的那一段岁月散发出别样的色彩。

  2010年，李城外根据百万余字的采访笔记、观察日记及录音资料，以及多年收集整理的各种资料编著的“向阳湖文化丛书”由武汉出版社出版，包括《话说向阳湖——京城文化名人访谈录》《向阳湖纪事——咸宁五七干校回忆录》（上、下）《向阳湖诗草》《向阳湖文化研究》《城外的向阳湖》（上、下）共7本。这是我国第一套综合反映干校生活经历的大型丛书，总字数达到300余万。

  为什么要研究向阳湖？李城外认为，向阳湖文化是对历史的反思文化，是对名人的纪念文化，是特色的旅游文化，这在海内外都是少见的文化资源。回首过去，是为了积极地面对未来。向阳湖文化还是中国知识分子特殊经历及其结晶的集中展示，像沈从文、郭小川、陈白尘、张光年、臧克家都在向阳湖留下了大量的作品，通过进一步广泛收集、整理向阳湖“五七干校”资料，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历史记忆，为后人研究中国当代史、政治史和文化史提供参考。

  3 向阳湖的明天：“文史农旅”融合发展

  如今，向阳湖已为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与了解，咸宁市的这一文化品牌正如涟漪般一圈圈地向外扩散，名播海内外。向阳湖这座“文化金矿”的价值也日益被当地政府所重视。在咸宁市及咸安区政府的努力下，“向阳湖文化名人旧址”于2002年11月成功申报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于2013年5月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12年10月，时任湖北省委书记李鸿忠来到向阳湖镇参观向阳湖“五七干校”，提出了“文史农旅”四个字的发展战略，并划拨980万元专款用于保护和开发向阳湖文化。咸宁市委书记丁小强表示，咸宁市已经将向阳湖文化作为城市品牌来打造，作为文化旅游资源来开发。咸安区提出了做好一个规划、建好一条路、改造一片核心区、建设一座文化展示馆、打造一片农业观光体验区的“五个一”发展规划。

  如今，向阳湖畔莲叶成片，荷花翩翩。绿树掩映中，17幢红砖瓦房并排而立，保持着原貌，冰心、臧克家、沈从文、萧乾……每间房门口分别标示着昔日主人的名字。在这里，一座文化展示馆的主体部分已经建成，正在进行内部装修。为了布展，咸宁市政府广泛发动在文化名人曾劳动生活过的26个连队所在的村组农户收集文物。

  “产业让人留下来，文化让人走进来”。2017年，向阳湖康养特色文化小镇项目签约，国龄智能养老产业投资（北京）股份有限公司将陆续投资，希望把向阳湖打造成健康养老旅游目的地。企业选择这里打造康养小镇，看中的优势之一就是向阳湖文化，通过文化和养老结合，通过那些文化大家们创作的具有深深时代烙印的作品，唤醒一代人的青春回忆。

  (转载自《中国文化报》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