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童年的必修课。挑苕种,插苕叶,理苕蔓,割(晒)苕滕,打苕粉,漏苕丝……几乎是一套完整的产业链。在以家庭为作坊的加工厂里,喂猪(以苕),是母亲收入的主渠道;养家糊口(用苕),是乡村家庭过日子的主旋律。
红薯(红苕),以绿色植物遍布我家菜园;从根到茎到叶,营养我们全家;兼具喂猪喂鸡饲养家禽功能;其衍生产品,或腌制或储藏,流通于市辗转于世故人情,是故乡再熟悉不过的风景。红苕在家乡,根枝叶蔓,皮肉汁粉,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离开乡村久矣。回顾以苕为主粮的岁月(姐姐们尤其吃得多,米饭主要留给作为崽种的男孩子),心头口角都泛起酸涩。而现在孩子们说:你们天天吃苕,绿色防癌食品呀!感叹恍如隔世。
红苕,田头地角坑头窖里最丰富的资产,桌上包里炉边柜中最广泛的营养,曾经给予我们多少欢乐和辛劳,而今竟然渐行渐远。偶然在街上烤箱边飘来一缕似曾相识的醇香,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苕叶尖、苕丝饭、腌苕滕、薯(苕)片,一丝丝酸楚掠过。
而苕粉(丝),窃以为于我而言是苕类系列产品中的至尊。
洁白、光滑、质感、粉状富含营养;滑溜、融合、丝质易于消化。每每漏苕粉晒苕丝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太阳下,光透过一条条一排排的苕线过来,温暖整个童年瘦弱的身体、提升高标质朴醇厚的精灵。有日光的阳刚,兼具月色柔情。
育苕种、扦插割(切)苕叶,煮苕(猪食),刨苕丝、挖苕地、滤苕粉、漏苕丝……一成套手工劳动伴随一批批劳力成长。从三岁起吧,不同年龄段的农村孩子都基本投入这项劳作。
滤苕粉、漏苕丝则是最耗劳力最具技巧最有附加值的工作。因为打苕粉是引入机械化的第一步。从地里吭里吭气将一担担苕挑回家,用井水反复擂洗干净,用板车拖到集镇打烂,回来用面袋或蛇皮袋过滤,一遍一遍,直至所有淀粉滤出。家里大大小小盆坛都盛满,然后一天天翻晒或凉干,进入坛坛罐罐。成为做菜重要佐料。犹记漏粉丝的火热:一家人围在锅边,待母亲用专用漏勺将热腾腾的粉丝牵出,接力赛般搬上竹竿凉晒(过烫滑落过冷易断)。个中火候力度十分难以拿捏(弄不好漏出老鼠团)。此时母亲犹如拉面高手魔术师,一锅锅苕粉总调理得无比均匀光洁。每年,收到母亲制作的苕粉丝,连同她从前给我们纳的鞋垫,如同手工艺品一样,精致感人。
现如今,所有工序都可工厂化运作,抛到市场上去了。但在乡村,只有八十多的老母亲还在坚守这些工序。母亲是如此眷顾苕粉,数十年如一日,家中从不缺。去冬的未分完今秋又接上。“明年真是种不动了。”母亲的叹息中有深深的不舍。我想是因为红苕里寄托着母亲太多的辛劳和情感。她以心血赋予红苕鲜活光亮细腻圆润生命(而我们呢?与泥土中的鲜活灵通渐行渐远)。上周回家,月光下,母亲收晒苕粉的背影宛如一幅画,印入脑海。深刻、生动、质朴,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