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行书入碑是唐太宗首次倡导的
德国艺术史家沃林格在其著作《抽象与移情》的附录《论艺术的超验性和内在性》一文中断言:“一切艺术创造和艺术享受都伴随着心灵内在地被提高的状态。”
应当说,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命题。一切作为感性存在物的艺术,事实上都包含着某种超验的或超感性的成分。
这种超验或超感性的成分既是艺术本身的规定和要求,同时也是艺术与技艺、技术相区分的根本标志。这一点也是中外美学和艺术理论的共识。
唐代的皇帝大都喜爱书法,而尤其以太宗、武后和玄宗为甚。
唐太宗爱重“二王”书法,战乱统一后,八方搜求,“二王”书体的流传成为初唐的一大特色。国家又设书学,以书判取士,楷书为重,由此形成唐代书家狂热追求“二王”体的热潮。
楷书既重字体、笔画,又重通篇结构,字体方正、直行纵式,便于书写,基本点画则比隶书丰富。结合毛笔的弹性,用笔多变,体势、形态更加生动圆转而俊美。楷体规整,更便于官府文书。初唐虽重“二王”,却又脱胎于“二王”,楷书遂成千余年来的“正书”法度。
唐玄宗从小受到父亲影响,偏爱隶书,当时隶书名家韩择木、蔡有邻等人都受到玄宗的重视。唐玄宗本人的隶书结体宽博,风骨凛然。虽然缺乏新意,却严谨丰厚,传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其传世作品有位于泰山之上的《封禅碑》等,是典型的唐代隶书。开元、天宝年间,碑刻书法也流行隶书,行书入碑也大行其道,最著名者就是李邕。虽然不能完全排除李邕迎合当时政治的需要,苛刻一点说,是迎合或献媚玄宗的需要。
自唐太宗以行书入碑,至李邕则大量书写行书碑刻,成一时之壮观。楷书在盛唐时期也重现高峰,涌现出徐浩、颜真卿等杰出的楷书家。草书在这一时期则以张旭和怀素为代表,达到中国草书史上的又一高峰。
(二)李邕的骨子里有一种不安分的基因
隋唐虽然是农业帝国,却不是或不完全是农业民族建立的。建立新王朝的是混血民族。杨隋和李唐的皇族以及重臣身上,都流淌着游牧民族的鲜血。从他们祖上开始,就没有安于本分的习惯,攻击、侵略、开拓、进取反倒是他们的天性。
李邕虽然只是李唐的旁支谪出,但他的骨子里一直继承着一种不安分的基因,一直有光耀振兴家族的梦想。《中国书法史》( 三桂著《人民美术出版社》P177页)这样描述李邕:李邕幼承家学,长于文章,吐辞属文,动见宗仰。为盛唐文章豪杰,当时文人莫不奉李邕为文坛耆老。与李峤,萧颖士,王翰、李白、杜甫,高适、孙逖等当时才士相往来,英风豪气,一时莫及。李邕长于行书,笔法结体全从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来,而加之以遒丽雄浑。用以书碑,气势豪放,笔力沉雄,清和圆劲,一改初唐意趣,开一时之新风,独歩于当时,为唐代之大手笔。后人将李邕与唐代欧、虞、诸、颜等相提并论,称为大家,李阳冰甚至称之为“书中仙手”。杜甫曾作诗赞美之,称李邕“声华当健笔,洒落富清制。”董其昌就曾称赞李邕的行书书法说:“右军如龙,北海如象”,即称赞李邕的行书笔力矫健,难有其匹。据《旧唐书.李邕传》记载,李邕尤长于碑颂。虽然贬官在外,中朝衣冠之家以及天下寺观多持金帛,不远千里,求其作文书碑,前后所制达数百通之多,所得金帛不可胜数。自古著书者得财之富,未有如李邕者。传世作品尚多。
从现代意义上讲,所得金帛不可胜数,只是李邕书法作品的稿酬。应该是一种正常的艺术品的市场经济行为。这使我想到了600多年前,当年80岁的黄公望在富春江畔驻足,然后用了整整4年,只做了一件事,画了一幅《富春山居图》。在中国的艺术史和书法史上,我对李邕和黄公望二人充满了致敬!顾恺之在传统哲学形神论的基础上提出,画要“传神”、“通神”以及画要有“生气”、“变趣”、“天趣”的看法,认为那不可见的“神”、“气”、“趣”比可见的形、象更重要。
宋代时,文人画兴起,“书画同源”的赞成者多了起来,郑樵在《通志》中说:“书画同出,画取形,书取象,画取多,书取少。凡象形者,皆可画也,不可画则无其书矣。”
经过元代赵孟頫以及元四家文人画的实践,明人何良浚在其《四友斋画论》中明确提出:“夫书画同出一源,盖画即六书之一,所谓象形者是也。”
(三)《麓山寺碑》是李邕的行书杰作
行书入碑虽始于唐太宗,此举打破了历来篆、隶、楷入碑,而行书莫入的局面。但真正以行书入碑,并以行书名世的是李邕,这是咸宁人对中国书法史的重大贡献,彪炳千秋。
《麓山寺碑》亦称《岳麓寺碑》,李邕撰文并书,唐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立,碑高2.7米,宽1.35米,行楷书28行,满行56字,共1413字。额面文篆书“麓山寺碑”四字,碑在湖南长沙岳麓公园。是李邕应潭州司马窦彦澄之请而撰文并书之,结体开张,笔势苍健雄浑,方圆兼施,奇崛多变,瑰丽沉雄,为李邕前期的代表作品,也是李邕存世最著名的作品,尤为明、清两代书家所重视。碑侧刻有宋代书法家米芾的正书阴刻题字“元丰庚申元日同广惠道人来襄阳米黻”,“元丰庚申”即公元1080年。
李邕与唐代大多数书家一样,其学习书法也是从王羲之入手的,《麓山寺碑》《李思训碑》中很多字的结构直接取法《圣教序》。但他能“入”能“出”,在王字的基础上有所创造。宋代《宣和书谱》云:“邕精于翰墨,行草之名尤着。初学右军行法,顿挫起伏既得其妙,复乃摆脱旧习,笔力一新。”
李邕是以行书入碑的积极拥护者,他所摆脱的“旧习”,正是王体行书不适应碑版的那些局限。据宋代大诗人黄庭坚在其著作《山谷集》记载:“此碑字势豪逸,真复奇崛,所恨功力太深耳。少令工拙相半,使子敬复生,不过如此。”
开元十八年(730年),李邕五十六岁。在迈入下一个年岁时,他应该是很高兴的。这不仅仅是他书法艺术的造诣已经攀登上了一个顶峰,而更重要的是当年同科的政治对手张说在十二月二十八日卒,这是李邕仕途上的一块绊脚石,突然魂归西兮,岂不让人欣喜若狂之至。
李邕的晚年逐渐进入了一种禅定的艺术之境,呈现出至性、神人合一敞开的生存境况。如果从宗教体验的角度来讲,禅是一种洞彻了然,寂然无为的状态,佛教上谓之定境,道家谓之心斋、坐忘。成为一种清澈、空灵具有审美意趣的,超越了人生羁绊的形上追求的自由艺术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