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有个露台，它能让我随时可以仰望星空。

  有时，我感到仰望其实很痛苦，于是俯下头来，种了很多庄稼。

  天将欲晓，夜间风起，在露台上转悠，看看那些怡人的绿色，抚摸那些可爱的生命。再忙再乱，都要与它们厮混一番，交谈心得。

  由于日积月累，由于用心勤劳，由于悉数经营，这里成了一个温馨的地方，一个温和的世界。

  五花八门的植物，都弄齐了不少。如红豆杉、梅花、茶花、樱桃、蜜桔、蓝莓、棕榈。庄稼有黄瓜、辣椒、蕃茄、丝瓜等等，有的叫得出名，有的叫不出名，有的高大挺拔，有的弱小低微，有的张扬招展，有的羞羞答答，凡来到我露台上的生命，不论贫富强弱、不分高贵卑贱，我概视为己出，前世缘分。

  这一不到一亩三分地十分之一的地方，成了我每日每时的牵挂。

  有时一下大雨，我就想，要不要回去抗洪救灾？有时，大风起兮云飞扬，我就急得不行，心情也随之摇摆倒伏。回家一看，果然汪洋一片，碎了一地！

  清沟排渍后，小心地把它们一棵棵扶正、一根根压实。

  二

  今年一片丰收景象。

  往年的辣椒树总长不高，个数少，今年的长得半人高，辣椒拳头大一个；蕃茄吧，往年只开花不结果，一年下来，挂几个意思意思，今年的蕃茄几乎是几夜间就蹿高起来，而且蕃茄个大量多，把一棵棵树压得腰驼背痛，断枝掉节，我只得用绳子牵牢系固，保持稳定。还有黄瓜，长得盈尺，肥硕有加，一条就解决一个人一餐的生计。

  下班回来，摘一条黄瓜，几个辣椒，用正宗乡下菜籽油，摘一个红蕃茄，配土鸡蛋一枚，大蒜、香葱若干，吃起来又甜又香，喝起来大汗直冒，让人想起几十年前的情景、想起地球土地的滋味。原来真正的蕃茄汤是略带酸味的，原来真正的黄瓜是有黄瓜味的。这些自种自给的食物，比起那些被催化、被速成的产品，强万倍呢。

  我也有难过不忍的时候，就是每当它们成熟，不得不摘取它们时；更有惆怅伤感的时候，一季作物，从播种，破土，发芽，开花，结果，枯黄，凋谢，它陪伴了我长长的一段岁月，你不得不亲手扯掉它们，付之一炬……

  三

  露台上的植物寂静又热闹，蝴蝶不请自到，精灵样闪烁又飘远，留下一个动感的倩影；蜜蜂来了，在花间梭巡腾挪，寻找着自然的精华；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就没把我当外人，干脆在盆景树上做窝下蛋，计划生育。感谢它们对我的信任，还有这么天真的生命，把全部家当托付于我。

  这些朝朝暮暮陪伴我的绿色，这些默默无私滋养我的生命，我欠你们一个拥抱和倾诉！熟视无睹是最大的冷漠，最深的悲凉。我突然有些愧疚，一生写了那多激情洋溢的文字，连自己都不知是真是假，是对是错。时间、历史会留住它吗？

  每天睁眼，就想起还有要干的事，干了这个又干那个，最后都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了。其实，拥有的，就是最好的。有的人不信，非要不顾一切往前赶，以为前面风景更好，机会多多，其实都会在奔逐中嘎然而止。生命走过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庭前花开花谢的自然，窗外云卷云舒的悠闲，停留驻足处，灯火阑栅在。

  四

  庭院劳作，让我倍感农桑艰辛，农民伟大。每一点盘中之物来得何等慢长苦涩。所有生命，动物植物，它们都要经历生命的孕育，生存的艰难。我不敢倒掉一点剩菜剩汤。宁愿吃隔夜的硝酸盐，也不吃新鲜的转基因！

  庭园是个课堂。我既是学生，也是博士导师。有很多的思想在这里形成，比如，是种菜还是种花，我认为都种。对那些生灵而言，生为菜，生为花，是自然造化，前世机缘；比如，菜园里长出野草，是扯还是不扯？我认为不扯。众生平等，蓝天清风，都有股份，横加暴力，天理不容。搞以貌取人、身份划定，就是扯淡；比如，葡萄架上，我不种葡萄，而是让几种野生藤在其上任由攀爬，自由生发，别有风景滋味。吃不到葡萄不仅不说葡萄酸，干脆不种！庭园就是自己的王国，什么好玩种什么。

  举头望星空，低头弄花草。本已到了观棋不语的年龄，本已有了万事皆休的心态，今天就突然有了捉笔的冲动，随手找来一张材料纸，在石凳上写了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