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18日 星期
蓝蓝的火焰
黄顺新(赤壁)

  想起母亲,心头就有团蓝色火焰袅袅燎燃,炙烫着我笔头的泪水。或许是苦难和无奈太多,印象中母亲总是常常大声哭泣。母亲的眼睛患有严重白内障,高度近视视物模糊。母亲七岁丧母,八岁就被人抱去做童养媳,婆家抱养的儿子,小姑子不中意就配给母亲,小姑子另外嫁人,母亲当然也不屈从,逃婚从山区乞讨到湖区,因母亲实在不适应湖区水土,怀上哥哥后又回到原籍,其时患有麻疯病的“原配”已不在人世,又适逢到处闹妇女解放运动,母亲才被父亲接到了家。

  父亲以上三代传接香火的独苗都是瘸腿,我家在当地穷得屈指可数,父亲娶过九次亲,母亲是最后也是唯一没有离弃父亲而落地生根的女人。大锅饭年代,为挣工分,母亲以竹杖引路为集体食堂挑水,有次没走好摔到了,只好改为大集体人工推磨。母亲眼睛不好,不能与放原料的人替换,一双手一天磨出的面粉要够上百人吃一顿。晚上,母亲的双手累得不能动弹,我却还要常常尿床,母亲发觉后就把我移到干燥处,实在没干燥处挪给我了,母亲就把我放在肚子上睡。

  母亲疼爱我却无能为力,有时只能伤心痛哭。由于我家劳力少工分低,年底分红少,小时候我几乎没吃过零食。读小学时,有次回家途中,有位族叔给了零食我同路的一位小伙伴而没给我,我回家向母亲诉说,母亲竟然坐在那位族叔家对门嚎啕大哭,哭诉族叔的厚此薄彼。还有一次,我和母亲相互搀扶到山上砍柴,母亲在一旁等我砍好柴后帮我打捆,我奋力砍柴时没注意安全,柴篼上一块指甲大的剌屑刺进了我手指,听到我的哭声,母亲又大哭着自责:“你要不是我这瞎眼婆的儿子,就不会遭这样的孽呀……”母亲一哭,我立即忍疼止住了哭声。

  母亲是个文盲,不知什么“幼吾幼及人之幼”之道,却会以原始的慈善、母性和博爱为人。无论自家受到多大的欺凌,母亲从不以恶意记恨或回报乡邻。大锅饭年代我家粮食相对奇缺,同寨有好几个年轻媳妇怀有身孕,母亲将哥哥姐姐们种的小豌豆,每家扯一把送给孕妇们尝鲜,而有的孕妇曾为口角之争打过母亲,姐姐气得直跺脚,说母亲真是个傻巴娘。母亲说,每个人来到世上只能打一个转身,做人就要做一回好人。哥哥有次和小伙伴炎孙打架,炎孙父亲一耳光掴聋了哥哥的耳朵,换了常人不说记仇,最少不会再与这样的人家来往。可宵夜时间到了,炎孙还围坐在我家火塘边不回家,母亲给全家每人盛一碗肚片煨粉条,也毫不例外地盛一碗给炎孙,绝不多想那可是我家一年难得吃上几回的奢侈美食。

  母亲从少年乞讨的“江湖”生涯中学会了一手跌打推拿绝活,寨子里无论谁摔手崴脚了,都要来我家请母亲免费推拿,母亲一捏一问确定骨头没损伤的,随即给人推拿。每次推拿,母亲都要将家里原本不多的白酒倒出小半碗,放入纸片点火引燃后,把手伸到燃烧的酒碗里,连酒带火醮起抹到患者疼处,趁着酒火为患者推拿疗伤。

  迄今,母亲已辞世十多年了,我依然记得母亲为乡亲们推拿时,那幽蓝幽蓝的酒火,是多么悄然无声,淳净而又炙热,难怪抹到患者痛处,可以疗伤。

2015年11月18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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