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解放是国家解放时出生的,父亲一张口,他就叫上解放了。解放小学还没有读完,就跟着一个远房的亲戚学手艺。马解放学的是剃发。
小坡镇上街道中心有一个理发店,马解放就是在这里学手艺。
一年后,马解放因为手艺好,被留在理发店里当师傅了。三年后,马解放成了二级理发师。小镇上的理发店把理发师傅按照手艺的好坏,分成三个等级。五年后,马解放是一级理发师。等马解放理发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马解放最拿手的头发造型是锅盔头。
手捏的剪子放在人的头上,就好像锋利的镰刀割青草一般,喀嚓喀嚓,不到十下,耳朵以下都成了白花花的,然后马解放拿上长长的剪刀,往头顶上一戳,一片平坦的板寸,不用看,齐刷刷的,没有一根杂毛。
马解放把理发的刀子,按在用宽皮带做的磨刀布上,霍霍来回几下,刀刃闪闪灿烂。有一次县长竟然专程进理发店找马解放理发,外面看热闹的人,把理发店门前的马路都堵塞了。
马解放因此成了县里有名的师傅,竟然也有了自己专门的工作室。
马解放收的一个关门弟子叫马胜利。是本家的一个亲戚,本来马解放不想收徒弟,可是本家的亲戚求到自己的份上,好说歹说,只好收下了。
可是马胜利学理发还没有学到一年,竟然在县城里自己开了一家理发店。店名竟然不叫理发店,叫美容美发中心。好几次,马解放路过那里,叫马胜利把门店关了,等手艺学好后,再开店,可是马胜利竟然嘻嘻哈哈的说,师傅,您就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名声。
马解放好多次守侯在徒弟马胜利门店外面,等到剃头的人从马胜利的理发店里出来,他赶紧跑上去,一把拉过他,指了指自己放在角落里的凳子,说,你看你这头发,我再重新帮你弄弄。
被马解放拉住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从马解放的手上挣扎出来,说了一句“神经病”,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马解放看着那些人,头发被烫成了鸡窝似的,心里一阵阵的疼。那也叫头发?
算了,就当自己没有这样的徒弟。
后来,儿女一个个都大了,都在大城市工作。马解放也没干理发的行当,随儿女住在大城市,住大城市最烦恼的事情是剃头。现在没有理发店了,自己只好让妻子帮自己理发,可是妻子那手艺真是让人惨不忍睹。
每次看到母亲给父亲剃的头,那参差不齐的白发,就好象一点都不锋利的镰刀,割下的草桩子,女儿心里很是痛苦。
女儿好不容易把父亲说通了,到城市里最好的美发中心去剃一个最时髦的头,去参加亲戚的宴请。
宽敞的大厅,金碧辉煌的装修,这里哪是剃头的地方,简直就是一个五星级的大酒店。马解放扭头就走,可是女儿竟然哭泣起来,说要是爸爸这次不理发,她就不上班了。
马解放坐在旋转的真皮沙发上,享受着专业理发师傅的修理。
理发的师傅,很有耐心,不很锋利的刀子在马解放的头发上,来来回回的割着他那灰白的头发,马解放心里在滴血,他好几次想从椅子上跑掉,可是看到旁边的女儿,他还是忍受了下去。
三个小时,马解放的头剃完了,很是帅气的小伙子,笑眯眯地站在马解放的前面,左右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说道:“大爷,您看看,我这手艺啊,省城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透过锃亮的镜子,马解放一下子呆住了,他浑身颤抖,问道:“小——小——伙子,这是你的手艺?”
“恩,是啊,怎么啦?”
“你是从那里学的?”
“我师傅是全省城最有名气的师傅啊。”
“谁?”
“马胜利。”
马解放一屁股坐在还在旋转的真皮凳子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个该死的马胜利,自己当初怎么就收他为关门弟子呢?”
马解放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刺眼的锅盔头,他真的是不明白,过了六十年,怎么又流行起六十年前的锅盔头,而且那手艺简直是烂透了。
让人最气恼的是剃头费用三千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