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春节，干校破天荒给“五七”战士放了三天假。萧乾决定，带着全家乘火车去岳阳。可是在岳阳玩了一天，看到岳阳楼等古迹被“破四旧”的红卫兵糟蹋得面目全非，全家十分难过，当天扫兴而归。

  在回程的火车上，一家三口像难民似的被挤到车厢尽端。这时，过道里有位头扎两把刷子的年轻女乘务员，借着昏暗的灯光在认真看书。萧乾走上去对她说：“我们是去咸宁的，等一下是从这里下车吗？”她头也不抬，只是朝他露了露手中的钥匙。一位男乘务员从这里走过，看她那么聚精会神地看书，朝她伸出大拇指说：“向学习模范致敬！”

  过了一阵光景，离咸宁站已经不远，萧乾一面招呼妻子和儿子做好下车准备，一面低声问那位“学习模范”：“等下在哪边下？”其实，他只是暗示她该放下那本书了。谁知她仍是头也不抬，只是不假思索地努了努嘴，接着又津津有味地看书去了。从眼神看出她很不耐烦，他只好闭嘴。

  火车减速了，车窗外面越来越亮。接着，“咸宁”二字的站牌出现。然而，这个“学习模范”依然一头扎在那本书里，神情漠然。随着“哐当”一声响，车终于停了。萧乾按捺不住，哀求般地对她说：“同志，火车只停两分钟，请你快开门吧！”这时，她才漫不经心地抖搂出口袋里的钥匙，心不在焉地往锁孔里一捅。门开了，可是外边黑咕隆咚的，并且不见站台。他们全家都吼着说：“同志，这边不是站台呀！”她不耐烦地嚷道：“快下！快下，再磨蹭，车就要开走啦。”……

  由于开错了门，这边没有站台，下车自然要吃力得多。全家三口刚走下车，列车就“哐当哐当”风驰电掣地开走了。车走后，他们才发现竟是站在两条铁轨之间！那晚是个阴天，四周漆黑一团。他们摸着黑，一路小跑越过一道道枕木，终于踉踉跄跄地爬上了站台。这时，站台上一位值班人员提着马灯朝他们跑来，大声质问他们从哪儿来的，究竟想干什么。解释之后，那位值班人员说：“京广列车幸亏今晚误了点，不然你们早就没命啦！”

  他们心有余悸，愤愤地感叹：“什么‘学习模范’，简直是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