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裕舜

  1969年9月，时年67岁的人民文学出版社戏剧编辑主任、著名剧作家兼评论家孟超来到向阳湖，被编在四大队14连。上世纪60年代初，他根据《红梅记》创作昆剧《李慧娘》，公演时得到康生极力夸赞。可时隔三年，江青、康生又宣称该剧“有鬼无害论”并组织对其批判，从此以鬼戏成名的他就变成“牛鬼蛇神”中的“鬼”了。

  在向阳湖，他是长期性、永久性的斗争对象。加上他总穿着破棉大衣，骨瘦如柴，头发杂乱，面色铁青，牙齿所剩无几，被折磨得确实有几分像“鬼”。连队出工时，“黑帮”分子只能站在队尾，可是“黑帮”分子也不要他，因为他背着粪桶，于是他站到末尾。有天夜里他到何锐房里串门，偷偷告诉她：“排在队伍末尾，我是独立大队，我自由啦，唱歌都随便。”何锐听后大吃一惊：“哎呀！你还唱什么歌呀？”他笑着说：“你听我唱唱：早请示晚汇报，夜里还得假检讨；请不完的罪，站不好的队，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一板一眼，全是戏剧唱腔，笑得两人前翻后仰。

  干校的宿舍与厕所有一定距离，很多战士起夜时都遭遇过“鬼”：在漆黑的夜里摸索前行，突然，一道手电亮光照到脚前，引导着战士走到厕所，之后又引导战士回到宿舍。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夜巡的孟超。矮小瘦弱的身影、花白杂乱的头发、布满皱纹的长脸和外露突出的牙齿，加上黑夜中手电光一亮一灭，人就飘忽不见了——人们都说，孟超真的像个“鬼”了。

  1973年春，他和楼适夷等人接到通知返回北京。回京后，他时常极度兴奋，有时又极度悲伤，口中喃喃自语：“我冤啊！我冤啊！”1976年5月6日清晨，帮他煮饭的老太太去敲门，发现他鼻子流血，躺在床上没了声息……他终究没能见到“四人帮”倒台，却戴着“反革命”的屈辱帽子含冤辞世。

  “四人帮”粉碎后，《李慧娘》又上演了，孟超得以平反。楼老送他一副挽联：人而鬼也，鞭尸三百贾似道；死犹生乎，悲歌一曲李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