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4日 星期
偶忆“双抢”
毛晓光(咸安)

  江南七月,骄阳似火。红得滚烫的石榴花吹响了割早稻、插晚秧的号子。清晨,栖在远山的鸟儿不停地提醒:麦黄枯,麦黄枯;正午时分,村后老枫树上的蝉儿懒懒地唱答:知了,知了。大黄狗趴在老宅旁的瓜荫下,伸长舌头,直喘粗气。七月的山村,空气中涌着热浪,整个原野罩在偌大的蒸笼里。

  在江南,水稻一般种早晚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务必在立秋之前,将晚稻秧苗插下。如果晚了季节,收成就会大减,甚至绝收。

  收割,犁田,插秧,不到一个月工夫,这些农活都得做完,时间紧张,人疲牛乏,人们把这一过程叫作“双抢”。依稀记得,以前老家每至“双抢”时节学校都要提前放暑假,公社的一些单位也要放假支农,县里还要成立“双抢”指挥部,统一调济水源、化肥。

  七月的天亮得出奇的早,三两声鸡鸣后,老队长的哨音便准时响起,人们眯着惺松的眼皮跌跌撞撞走出家门。“谁家的瘟鸡,天还没亮就开啼,把人累死了。”不知是谁在嘀咕。“就你牢骚大,只有饿死人的,没有累死人的。”老队长一顿痛骂,换来一阵欢快笑声。

  “五人一组,男女搭配,早晨割谷,上午栽田,下午合谷,晚上扯秧,按亩计分,责任到人。”老队长像背书一样,说完便扛着锄头往水渠方向走了,大家按分好的任务迅速下田去。

  晨风吹过,稻浪皱起。随着镰刀刷刷的声响,低头的稻穗整齐地被平铺在田中,宛如音乐家手中的五线谱。一群八哥紧随人后,在稻田中飞起落下,仿佛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尽管暑天的气温很高,上青下黄的稻叶,依然沾满了露水,所有人的衣服都被露水浸湿。太阳升起,人们从田畈回来,匆匆吃过早饭,已是九点。上午男人犁田,耙田;女人扯秧,栽田。在水田中赶着水牛平整田面,是又脏又累的重活。牛如果温顺倒还行,竹鞭一挥,牛就乖乖地拉着犁、耙艰难前行。但有些水牛却刁蛮得很,你喝令它前进,它偏偏止步不前,甚至往后退缩。有时干脆歪身一倒,在水田中耍赖浸水,冷不防尾巴一甩,溅你满身泥水,如同落汤鸡一般狼狈。

  扯秧是江南农村的一景,妇女坐在秧马上,切得齐刷的稻草置在右边,双手撕秧,右手束秧,绿如织锦的秧田一会儿变成白色的方块,身后的秧头整整齐齐排成一队,象接受检阅的仪杖队。不知是谁唱起歌来,声音清亮悠婉:“公社唉是朵向阳花唉,社员就是那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这一唱不打紧,满畈的歌声徒地响起,震彻云霄,牵动云朵。

  青年小伙缺乏犁田的经验,成了运输队员。他们用老竹做成的竹夹,将秧头码成方形,用冲担挑起,足有百八十斤。羞涩的村姑、大方的媳妇躬腰挪脚,双手织锦。

  在老家,插秧是每人7列,脚下3列,两边各2列。插秧的人弯腰曲背,倒退而行,背后像长眼睛似的,基本不会有偏差。唐朝布袋和尚有首禅诗写道:“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劳累了一天,原本可以回家伸展一下筋骨,呷一口谷酒,品一杯浓茶,但“双抢”时节,常常是饭碗尚未放下,禾场的灯光亮起,全村的男女老少自觉地向禾场集中。上了年纪的老把式们右手擎着一根细竹棍,左手牵着套上石磙的水牛在铺有稻谷的禾场上走来碾去;姑娘媳妇们舞动着杨杈将脱谷的稻草叉向一边;孩子们用草绳将稻草扎成一捆捆,堆成山一般的草垛;小伙子们迅速把稻谷拢成一堆,小心翼翼盖上尼龙布。别看眼下皓月当空,繁星闪烁,七月的天说变就变,不提前做准备,等暴雨来袭,就悔之晚矣。不知什么时候老队长凑到人前:“大家辛苦了,每人一个皮蛋外加一支冰棒。”玉免西沉,喧闹的山村复归平静,月光下鼾声一片,家乡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

2013年8月14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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