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莲将儿媳的手放回被窝内，给她掖好被头，站起身来，交待兰香不到处瞎说，就坐在床边陪少奶奶，几步下了蹋板，出了门，见海量到中堂去了，连忙几步过了天井，跑到儿子身边，轻声问他有冇得么事。

  张海量对娘一笑，轻轻说：“是喜脉。”转身坐到诊桌前，拿起毛笔，低头写方子。

  王玉莲听儿子说儿媳是喜脉，心彻底放了下来，高兴地连连说好，走到天井边，双手合在一起，举过头顶，对天拜了拜，喃喃着：“谢天谢地，老天爷开恩，张家有后了。”

  张海量仔细斟酌了一下方子，写好，放下小狼毫，起身进了药房，配了三副药，包好，出门递给娘，说是安胎汤，叫娘去用文火熬了，服侍秀梅一日喝三碗，分三日喝完。王玉莲接过药，喜滋滋地向后院走去。

  三日药喝完了，秀梅起了床，还是感觉身上哪里不舒服，却说不出来，总想睡，每日一丢落碗就想上床，一上床就睡，好像睡不够。这样在床上滚了好多天，才慢慢有了精神，饭量却变得越来越大了。

  也许是张海量治好了她的病，秀梅不再见到他就怕，愿意跟他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只是张海量不抬头，她也不抬头看他，彼此不说话。

  好多天冇上街了，这天吃了中饭，秀梅躺了一会爬起来向大门外走，慢慢出了大门。

  中午冇得病人来，张海量在药房里整理药柜，无意中看见秀梅又失魂落魄地出了门，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药盒，慢慢走出门来，跟出大门，远远地在川流不息的客商、独轮车、货担中跟着她。他原来以为秀梅上街去散心，冇在意，自从那天夜里他看见她一脸欣喜地在绣男人鞋垫，他的心便打了一个结，发现秀梅出门去不是散心，是在找人。他远远地看见秀梅慢慢上了廊桥，向东街走去，心急了起来。“难道她找到了他？”张海量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一阵恐惧感向他袭来，背脊一阵发凉，打了一个寒颤。

  张海量刚跟到桥西头，这时两个中年男人抬着一副翻过来扎在两根楠竹上的竹床，“嘎吱嘎吱”地向西街走来，旁边跟着一个走得满头大汗的年轻小伙，竹床上躺着一个用被单盖着的人，凭直觉，他晓得那是个病人。张海量扫了这几个人一眼，看见那个年轻人一脸哭相，估计竹床上的人病得不轻，等他们走到跟前，他不自觉地伸手挡住了那几个人，问那小伙子竹床上躺的人是么回事，他们是哪里人。

  那个年轻小伙见有人在问，看了张海量一眼，见他虽然一脸疤痕，却慈眉善目，连忙说竹床上的人是他爸，得的是黄肿病。两个叔叔刚把他从汉口的洋医院抬回来，洋医生说他父亲是绝症，无法医了，叫他们抬回来准备后事。他们是官塘驿的人，正要回家去。

  张海量听说是重病人，心一紧，连忙叫他们放下来看看。那两个抬竹床的人听说有人要看大哥，也不问他是么人，连忙放下竹床。张海量走近竹床边，抬手掀开蒙在病人脸上的被单，见他一脸土黄，暗暗吃了一惊。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见他两只眼珠都黄得发亮。连忙拉开他的衣服，见他肚子涨得老高，肚皮也发黄，他轻轻摸了摸，发觉好硬，又敲了敲，声如鼓。他直起身，见有人围了过来，在轻轻议论，抬头扫了一眼桥东头，见秀梅也止了步，在往这边望，长长叹了一口气，对那三个人说：“这个人抬回去过不了明日早晨。这样吧，反正人要死了，死马当活马医。你们把他抬到春寿堂去，我给他再仔细看一下，开个方，配副药，你们拿回去赶快煎给他喝了，如果今夜肚松了，你们明日再来拿药，如果今夜肚不松，你们明日就办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