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凤英和胡梦生,一个是南京的小家碧玉,一个是通城的抗日壮士,69年前,他们相遇在南京街头。因为爱,尚凤英放弃了南京的城市生活,跟着他来到通城沙堆镇,一住就是66年。在坎坷的岁月里,她拉扯大五儿五女,如今已经五代同堂,子孙达114人,她的故事在当地广为传颂 ——
南京少女心仪通城壮士
18日,在沙堆镇,记者见到了这位87岁高龄、满脸沧桑却充满惬意的尚老太太。她一口熟练的通城方言里,偶尔还夹杂着些许南京腔。因为老太太听力不好,记者只得采用写字的形式,与尚老太太“对话”。
随着尚凤英的回忆,时间拉回到了69年前的南京。
1944年,28岁的胡梦生,英姿逼人。小他10岁的尚凤英就经常从窗外看见他被几名日本兵押解着过往。“这个可怜人,为什么落入日本人手里?”尚凤英心里叹着气。
跟她有一样心情的,还有她的父亲尚耀禄。过些时日,这个年轻人往来窗外的时候,身边不再有日本人看押,而是换成了一只狼狗。寻着机会,尚耀禄便和年轻人攀谈起来:原来,这名年轻人叫胡梦生,是1937年参加上海淞沪大战中的“四行保卫战”的壮士之一,被关押在孝陵卫某日军看守所。之所以每天行经尚耀禄家,是因为他要去给日本人剃头。
听到这里,尚耀禄肃然起敬,但同时也为他眼中的英雄感到惋惜。
救出他!当这个念头冒出时,尚家一致通过。要救出胡梦生,必须除掉跟着他看管他的那只狼狗。尚耀禄于是让胡梦生常来家里坐坐,尚家也趁机跟狼狗套上了“近乎”。在取得狼狗的信任后,趁其不备,他们除掉了这个“枷锁”,胡梦生也恢复了自由。
接着,如何帮这位英雄转换身份,让他成为“南京人”?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胡梦生做自己的女婿,这样才能给他一个合法的身份。在征得胡梦生同意后,尚耀禄开始在当地为女婿跑起了户口。
尽管是父母之命,但自小渴望“打鬼子”的尚凤英,看着眼前大自己十岁的抗日英雄,眉眼之间透出着英气,她低下了头,脸庞挂满了羞怯的红晕。
胡梦生的身份“洗白”了,但是为了躲避日本人的搜查,他去了上海,在一家公司里做押运员。这一做就是三年,胡梦生收到了老家让他回家的口信。
这个时候,尚凤英已经为胡梦生生养了一儿一女,她犯难了:一边是敬重的父母,一边是至爱的丈夫。尚耀禄看出女儿的犯难,“跟他去吧,家里还有弟弟和妹妹可以顾家。”拜别父母,离开南京,尚凤英随丈夫来到了通城县。
历经风雨苦难相濡以沫
到了通城县伴随着尚凤英的依然是风雨苦难。1968年,随着第十个孩子的出生,一大家子的生计成了问题,尚凤英家的情况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平常,最“奢侈”的饭就是苕丝、苕叶煮稀饭。早上起来把稀饭煮好,每人喝一碗,就不敢再多吃;到了中午,加些水进去煮开,每人再吃点,剩下的就全是晚上的份。就是这样的日子,在尚凤英看来,那都还算好的。
胡梦生是国民党军人,在那个以成分、出身定论的年代,除开生计,尚凤英还要经受“身份”的打压,同样的工分,贫农做一份,胡梦生得干两份才行。
尚凤英心疼丈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强地站在丈夫的背后,默默承受着各种压力,相夫教子,勤耕苦作。
那个时候,队里要求每户人家出人送公粮,从通城沙堆到崇阳沙坪,几十里的路程,男劳力每人担90斤,女的担70斤,回报是一钵米饭。
那一钵白花花的米饭,是孩子们从来不敢想的。冲着这个,瘦弱的尚凤英跟胡梦生商量起来,想去送公粮。胡梦生知道,尽管妻子出生在南京的寻常人家,但像这样重的体力活,她还从没做过。胡梦生没有答应。
但尚凤英还是偷偷送起了公粮。头顶着三伏天的烈日,衣服一再地汗湿,又很快被热浪烤干。沉重的粮担不停地在两边肩膀换动,但依旧疼痛不止,甚至红肿、破皮!
一担粮担过去,望着那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尚凤英笑开了。没舍得品尝一粒米饭,她加快了归家的步伐。孩子们望着自家的灶台从来不曾出现过的食物,眼里流露出了渴望。一钵米饭,每个人吃几口,很快就见底了。
看着妻子的肩膀破皮,胡梦生心疼了,但尚凤英却宽慰起丈夫:“一家子那么多张嘴巴,要吃饭啊。有总比没有强。”
但即使如此贫苦,老天还在不断地为尚凤英制造苦难。1974年,那是尚凤英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修造沙堆河堤的胡梦生,因劳累过度,暴病身亡,抛下年仅48岁的尚凤英和5个尚未成年的儿女撒手西去(年长的5个儿女当时已成家),全家的重担压在了她一个弱女子身上。最苦的日子,她为了解决家里的生计,一度带着最小的儿子,讨饭讨到了江西。
在南京的娘家人知晓后,几度劝她回南京,都被她拒绝了:“胡梦生还在这里……”
思恋永存《八百壮士歌》
“现在老了,苦是吃够了,我这个老婆子在儿子家轮着住,生活也不愁了。”尚凤英笑着。
半个多世纪的岁月,让尚凤英不再有当初的“耳聪目明”,但她对丈夫的思恋却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逝。
年轻时候的尚凤英,喜爱唱歌。如今,尽管已经87岁高龄,但尚凤英常常挂在嘴边的一首歌,就是反映在上海淞沪之战的壮士之歌——《八百壮士歌》,这也是丈夫教给她的唯一的歌。
拍着脑袋,摩挲着额头,细细回忆起歌词,尚凤英有些羞涩地唱了起来: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斗守战场,四方都是炮火 ,四方都是豺狼,宁战死不退让,宁战死不投降,我们的国旗在重围中飘荡……”
尚凤英的歌声越唱越响亮,唱到高潮时刻,她甚至还握紧了拳头,唱得气势飞扬。让外人觉得,在那个战争年月,胡梦生仿佛就是这样唱着歌,冲上了前线,去杀鬼子。
记者看着采访提问的每个字,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尚凤英居然都认识,有些惊讶。尚凤英笑笑,最开始认字是跟着丈夫学唱歌的时候,听着歌词学的。
尚凤英“揭秘”了她学字过程:“跟胡梦生学《八百壮士歌》的时候,我总是一句一句地跟着他记发音。记下音调了,再让胡梦生把歌词弄给我,我就从简单的字认起。比如说,中国不会亡,我认识了‘中’字,后面那个字肯定是‘国’字……当初简直就是连认带猜。”
说到这里,也许是青葱岁月里与丈夫相处的点滴都泛上心头,尚凤英捂着嘴巴笑着。
后来的日子,爱好唱歌的她,就利用这种她和丈夫之间“独创”的认字方式来认字,效果倒也不差。如今,她依然保持着阅读的习惯,但每当看到有关八百壮士的资料,她那恬静的脸上,总能绽放出一朵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