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素娟

  性别：女

  年龄：40岁

  学历：本科

  职业：公司职员

  采写：记者黄兰芬

  时间：5月10日

  当职场压力与育儿矛盾撕裂家庭，冷漠与争吵让曾经的爱人分道扬镳。六年间，孩子成为纽带，让离异夫妻重新审视彼此。褪去偏见的丈夫开始学习情绪管理，独立的母亲学会柔软，叛逆少年让父母走上复合的路……

  A 裂痕渐生

  我至今记得2018年那个闷热的夏夜，窗外的蝉鸣声令人烦躁不安。

  我和伟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把放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推到伟林面前。我吃剩的半碗泡面还搁在茶几上。

  此前，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火做饭了，家里没有一点烟火气。工作日，伟林总是在外陪客户应酬，儿子童童在托班吃饭，我在下班路上带点吃的。休息日，我带着儿子在外面吃。

  和我离婚，伟林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当晚没有和我争吵，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情绪。

  “伟林，我们碰到一起就吵架。互相折磨很没意思。”我希望他尽快签了这份协议。随后，我盯着他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思绪飘到我们大学刚毕业那会。

  那时，我们还在谈恋爱。年轻懵懂的我们，挤在出租屋吃泡面，他戴着一块表带开裂的电子表。我们穷得连空调都舍不得开。夏夜里，躺在床上的我，热得翻来覆去，他会给我扇扇子，拿毛巾擦我背上的汗。

  我和伟林婚姻出现裂痕，是从童童出生开始的。

  婆婆从老家过来帮忙带童童，心不甘情不愿。总对我念叨：“我儿子是当领导的人了，家里该请一个保姆。”童童长大了，我让婆婆回家，自己带。

  伟林在公司的职务越来越高，升任部门经理后，应酬一下多起来，每天出门西装革履的，背影越来越陌生。有次童童高烧40℃，我给他打二十几个电话都是关机。凌晨三点我独自抱着孩子冲进急诊室，护士问“孩子爸爸呢？”，我喉咙像卡了根刺，无法回答。

  第二天中午，他才回电话。背景音嘈杂，有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他漫不经心地说：“昨晚陪客户喝多了，手机没电了。”

  最严重的争吵发生在童童二年级期末。家长会上，班主任特意把我留下，指着儿子在作文本上写的——爸爸妈妈经常吵架，我很害怕，我想变成透明人。

  回到家，我把作文本给伟林看。他看后，不理解我的焦虑和担忧，反而朝我冷笑：“成天在家就教孩子这些？”那晚他应酬归来，醉醺醺的。说完这些，他突然吼起来：“你除了带孩子还会干什么？知道我现在压力多大吗！”

  “丧偶式育儿”、对家庭大量付出得不到理解、常常承受伟林的负面情绪。自我价值感缺失和育儿等多种压力下，我提出和伟林协议离婚。

  进行离婚登记那天，我哭了。回到家，童童看着我哭，也跟着哭。

  B 余温未散

  离婚后，伟林搬出去住，我带着童童还是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伟林每月按时还贷。

  从那以后，只要休息日有空，伟林会在早上八点准时敲门，笑着脸带童童出去玩。

  有回，他忘带儿童水杯折返回来，站在玄关突然说：“你把绿萝养得真好。”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盆曾经半死不活的植物，藤蔓已经爬满整个柜子，在晨光里抖着油亮的叶子。

  某个暴雨夜，童童突然发起高烧，我拨通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伟林10多分钟后湿淋淋地出现在门口，西装裤管卷到膝盖。他在儿童医院陪护到天亮。清晨他去买早餐时，护士悄悄跟我说：“你们夫妻感情真好，爸爸好爱孩子。”

  我望着他靠在椅上打盹的背影，白衬衫皱巴巴的，突然有种我们还在一起生活的错觉。

  离婚后，有人给我介绍过对象，开建材公司的王老板、中学老师张先生。每次他们问起“什么时候见见孩子”，我就会想起童童藏在书包里的全家福——那是他偷偷从旧相册里抽出来的，边角都用透明胶贴得整整齐齐。

  出于对失败婚姻的恐惧和对孩子未来的担忧，我迟迟未能踏入新的婚姻。和伟林离婚后，我带着童童独自生活了六年。

  有年深秋，我们带童童去郊外摘柿子。孩子左手牵着我右手拽着爸爸，踩着落叶蹦蹦跳跳。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伟林忽然指着田埂边的野菊花说：“你以前总采这种花插啤酒瓶里。”我怔怔地望着他侧脸，发现他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冷漠的前夫，变成愿意听我倾诉的朋友，我们彼此之间的默契也似乎在增加。

  C 破镜重圆

  我和伟林决定复婚，是因为童童初二那年的月考。

  班主任把成绩单拍得啪啪响：“数学23分、语文60分、英语51分……”从同学口中得知，童童经常晚上逃课出去上网。

  我给伟林打电话，他很快从外地赶回。果真，晚上自习时间，我们在教室没有看到童童。当晚，我们在城中村一家网吧找到童童。屏幕蓝光映着孩子倔强的下巴，他伸手要钱结账时，伟林却轻声对他说：“回家吧，妈妈做了你爱吃的。”

  那晚，我们坐在小区长椅上。伟林从公文包掏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童童这些年得的奖状——连幼儿园“吃饭乖宝宝”的贴纸都在。

  “小时候爸爸总不在家。妈妈有次生气，撕了我很多奖状，说我读书好不好没人在意。”童童摩挲着卷边的纸张。

  去年我们复婚了。在民政局登记那天，办事员核对材料时笑着对我们说：“恭喜！”童童在外面来回踱步，看到我们出来，十分开心。晚上，童童执意要在小区空地放烟花，火光窜上天际时，他举着滋滋响的仙女棒大喊：“我家要放晴啦！”

  现在每天清晨，伟林早早起来，收拾好自己后，给童童倒牛奶，然后去喊童童起床。

  最近，我收拾书房，发现他藏起来的心理咨询记录，原来他正在偷偷学习情绪管理。最新一页写着：“妻子切洋葱时流泪，要递纸巾而不是说‘矫情’。”

  儿子的成绩回升了。冰箱上贴着童童的满分作文：“爸爸学会用洗衣机时，把妈妈的白裙子染成了红色。他们没吵架，而是一起给我做了件红围巾……”

  如今，我们的生活和谐融洽，彼此都为家庭的幸福而努力着。 （文中人物为化名）

  记者手记

  当幸福再次来敲门

  素娟和伟林的故事，道出了一些中国家庭婚姻的真实模样。离婚不是两人感情的终点，反而成了让两人重新审视婚姻的转折点。

  他们婚姻破裂的导火索，是每个家庭都可能遇到的日常：丈夫忙于工作，妻子独自扛起育儿重担。孩子高烧时找不到人，家长会上被老师单独谈话，这些琐事像砂纸一样磨掉了夫妻间的温情。离婚后，两人没有老死不相往来，反而因为孩子有了更多相处机会。暴雨夜前夫浑身湿透陪孩子看病，郊游时三人手拉手的画面，让冰封的关系逐渐解冻。

  真正让这个家破镜重圆的，是两个人都在悄悄改变。伟林偷偷做心理咨询，学着控制情绪；素娟不再像从前那样强势，开始展现柔软的一面。他们看到孩子珍藏的全家福，看着那些被岁月揉皱的奖状，终于读懂了彼此藏在心底的牵挂。孩子用红围巾比喻父母的和解，这个充满童真的比喻，恰是家庭创伤愈合的最好见证。

  这个家庭的故事告诉我们：婚姻不是考卷，没有标准答案。当柴米油盐磨掉了最初的激情，与其急着逃离，不如给彼此成长的时间。就像被雷劈过的老树，断枝处反而能长出新芽。

  幸福不会自己来敲门，但当两个愿意改变的人重新牵起手，再冷的家也能被焐热，幸福也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