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还裹着些许凉意,但通山县大畈镇的枇杷林已悄然苏醒。沿着核电公路向前,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像被雨水洗过一般透亮。拐过最后一个弯道时,我忽然望见成片的金黄——那是枇杷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枝头缀满的果实如同坠了一树小灯笼,连空气都浸染了清甜的果香。
“来尝尝俺家的枇杷!”刚在村口停车,一位戴草帽的老伯便迎了上来。他脚边竹筐里堆着黄澄澄的果子,指尖捏着颗枇杷递过来:“甜过蜜糖哩!”我接过来咬了一口,果肉细腻无渣,酸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漫开。老伯叫杨德富,是镇上种了三十多年枇杷的老把式。他领着我穿过低矮的竹篱笆,脚下松软的泥土沾着露水,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鸟鸣。
“瞧这‘大五星’,果脐长得像五角星,肉厚核小。”老杨摘下一颗比划,阳光透过枝叶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光斑。他说四十年前村里只有几十棵野生枇杷树,后来县里派技术员来改良品种,现在全镇两万四千亩枇杷林,光他们村就有三百多亩。说话间,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铜锣声,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树梢。
跟着老杨往山下走,忽见山坳里升起袅袅炊烟。一座青瓦老屋里,十几个妇女正围着木榨机忙活。粗麻绳捆着圆木,壮汉们喊着号子来回推拉,金黄的枇杷汁顺着凹槽汩汩流入陶缸。“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古法压榨。”屋主李婶笑着递来一碗刚熬好的枇杷膏,琥珀色的膏体泛着琥珀光,入口先是清苦,回甘却绵长。
灶台边,老师傅正往陶罐里添枇杷叶和冰糖,“等文火慢炖三天,就能制成止咳润肺的枇杷膏。”墙角堆着成捆的枇杷花,李婶说这些要拿去晒干泡茶,镇上的民宿都抢着订。我捧着温热的枇杷膏走到院子里,看见几位银发老人正用石臼捣枇杷核,说是要给城里来的客人做枇杷香囊。
晌午时分,村口广场突然热闹起来。十几张木桌上摆满枇杷酒、枇杷冻干和刚出锅的麻饼,穿蓝布衫的“枇杷仙子”们举着自拍杆直播:“家人们看这枇杷酒的挂杯!”原来今天正赶上镇上的枇杷文化节预热活动。
最吸引人的要数“枇杷宴”。餐馆老板把枇杷叶垫在土陶碗底,码上嫩豆腐、腊肉和泡椒,上桌时揭开荷叶,清香扑鼻。“这叫枇杷叶包饭,以前穷人家舍不得吃肉,就把肉剁碎了裹在枇杷叶里蒸。”老板边说边端来枇杷果冻,颤巍巍的果冻里嵌着整颗去核枇杷,浇上桂花蜜后晶莹透亮。
夕阳西下时,我住进了村口的“迷你小山居”。民宿老板娘阿珍是返乡创业的大学生,她将老宅改造成夯土小屋,院里种着木槿和紫藤。晚饭后,她带我去后山看萤火虫,月光下的枇杷林褪去了白昼的喧嚣,枝头挂着几盏太阳能小夜灯,像坠在树上的星星。
“去年有个上海画家在这儿住了半个月,画了三十多幅枇杷林。”阿珍指着客房墙上的水墨画,画中老农背着竹篓穿行在果树间,远处是云雾缭绕的隐水洞。她忽然压低声音:“知道为什么选四月办枇杷节吗?这时候游客少,果子甜……”
临走前,老杨硬塞给我两罐枇杷膏:“自家晒的,止咳最管用。”回程路上,手机收到阿珍发来的照片——我上午摘的那棵枇杷树下,几个孩童正踮脚摘果子,篮子里装满沉甸甸的希望。山风掠过车窗,带着枇杷花的清甜,恍惚间又听见老杨爽朗的笑声:“等霜降后再来,咱们给你留着最好的枇杷蜜……”
车窗外,暮色中的大畈镇宛如一幅水墨长卷。那些挂在枝头的枇杷,那些浸润着烟火气的古法技艺,那些笑容淳朴的村民,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土地与收获的故事。或许这就是乡村振兴最动人的模样——当古老的农耕文明遇见现代文旅理念,沉甸甸的果实里,结出的不仅是甜蜜,更是一个个充满生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