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以后,与父母团聚的假日变成了节日,总是充满暖意。过往即成记忆。思绪中凝固的,是父亲的书房;脑海中铭记的,是父亲伏身在书桌前的剪影。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有一个书房。最开始蜗居在夹皮沟一进两间的小平房,父亲将前屋的一角辟成“书房”。房间太小,一个书柜、一张书桌就是全部家当。搬进三室一厅的新屋,临街的一间成了书房。父亲也终于实现了有间独立书房的愿望。再后来搬家,父亲仍如前一般,装修了一间与他朝夕相处的书房。
欧阳修说,“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父亲从少年时期就爱读书,他的近视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看书太多太近造成的。就是因为他好读书,通过读书驾驭文字,写得从稚嫩到娴熟的一手材料,才得以从下放招工开始,所有工作岗位都是组织安排,自己得来全不费功夫。父亲所读的书,大多是他省吃俭用买的,但凡有点资料价值,他都会毫不犹豫购回,直到囊空如洗。于是,书房里的书一天一天的增多,日积月累占满书房。他不止一次用萧抡谓《读书有所见作》里的诗句告诉我读书的好处,“人心如良苗,得养乃滋长。苗以泉水灌,心以理义养。一日不读书,胸臆无佳想;一月不读书,耳目失精爽。”我的成长得益于父亲爱读书对我的潜移默化。
父亲喜欢独自呆在书房里思考。“立志宜思真品格,读书须尽苦功夫”。听父亲的同事讲,他上班时只要有写作任务,白天构思酝酿,一到晚上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这时的办公室成了他智慧之舟遨游的海洋,思想火花碰撞的铁砧,梦想之翼放飞的天空。退休以后,他把夜晚工作的习惯又带到了家里,看完新闻联播和地方新闻,就一个人“猫”在书房里,沉浸在读书与写作的愉悦中。脱开公文写作及审改的桎梏,从读书中回顾人生历程、感悟人生哲理,他才写出一篇篇个性鲜明、纤毫不乱和文字隽永的妙文来。
人们都说父亲是书生模样,但他书房里叠放的书刊可以表明,父亲仍不失男儿本色和尚武心志。毛主席著作和研究、歌颂、怀念毛主席的书籍在父亲书房里占了很大空间。父亲告诉我,小时候他也喜欢舞刀弄棍,没有当兵是他终生遗憾,但他热衷军事的本性却没有消失,男儿血性也一直在血脉里流淌。《南征北战》《英雄儿女》《红色娘子军》《大决战》等影视看了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中国海军百科全书》等军事类的书籍买了一本又一本,乐此不疲。“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下州”的心结转化为书房里那些军事历史、人物的一众书籍。
在书房里,父亲可以一坐一天,真正做到“闲看白云归岫去,静观倦鸟投云宿”。阅读写作时的独处,使父亲变得稳沉。在我与母亲视频絮叨的时候,他只在一边静听而不发一声;当母亲因琐事数落他时,他也是一言不吭从不“对怼”,待母亲气消之后再来解释。父爱如山,他把我出生直到五岁时每天的萌态都记录下来,在书房里一笔一划写成日记,保存到今天。父亲在家言语不多,从小到大与我的交流都不算太多,但在我人生之路的每个阶段,他都会给我以指点。咿呀学语时,他为我读儿歌;上学了,他教我学拼音、写作文;跨入大学校门,他教我“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遇到挫折或迷茫时,他教我“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职场上,他教我“千辛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小小的书房,启开了我人生大世界。而父亲书房里的灯光,会长久照亮我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