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里鲜活的故乡
——咸宁女作家成丽散文集《文宣逸语》的乡愁和艺术
■通讯员:黎洪涛

  通山位于鄂东南,通山多山,“通通是山”;通山多文人,在鄂南大地已成燎原之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咸宁女作家协会主席、通山女子成丽,人如其名,秀外慧中,其出版的散文集《文宣逸语》,读罢让人久久不能平静,一幅美丽的鄂南乡村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故乡的瓦舍炊烟、阡陌田垄、鸡犬深巷、老叟弱童、山石草木,历历在目。那人、那事、那物鲜活于纸上,是作者绵绵的情愫与厚重的乡愁。

  《文宣逸语》一书向读者描写了通山一隅的文宣村,这个聚族而居的村庄。成丽生于斯,长于斯,她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怀有深厚的感情,虽然现居咸安多年,久别故土,但她对故乡的感情依然炽热滚烫,《文宣逸语》是她多年呕心沥血、深入生活之佳作,为读者开启了一座精神的宝藏。

  一座有深度的纸上博物馆

  在这座纸上博物馆里,为我们展示了生生不息的火、我们看到了除夕夜的灯,我们了解了制作蓑衣的过程,也看到了稻草如何在农人的巧手下变成草鞋、草垫……延伸到生活的枝枝蔓蔓里。

  作家为我们介绍的蓑衣是别有情趣的:“蓑衣是农家必备的雨具,在塑料尚未盛行以前,蓑衣已在民间流行了数千年。制作一件蓑衣,得积攒一棵棕树五年以上的棕毛,且手工费不菲”“午后醒来,但见他在成形的蓑衣上飞针走线。棕索抹了桐油,入棕出棕时窸窣有声。针脚对针脚,针路对针路,疏密均匀,走线流畅,线条呈现圆弧形状,一排排,很是工整。收边,修剪,黄昏时分,一寸多厚一米长的蓑衣已经完工”“缲蓑衣是难度较高的细密手工活,讲究经纬度对称,大格局是五纵四横。粗看像“衣”或“家”字,细辨如“个”或“人”字,亦如“井”或“田”字,从图像看如乌龟形状”。作者花费了大量笔墨,还原了制作蓑衣的场景。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在鲜衣怒马的年代,是故乡昨日生活的再现,是久远记忆的打捞。若干年后,谁人记得曾经古诗词里“青箬笠,绿蓑衣”,“一蓑烟雨任平生”中的“蓑衣”“箬笠”谓之何物?我们或许可以从博物馆里看见墙上挂着的蓑衣、箬笠,但如此鲜活的记载,使人类的文明得以传承和重见。

  还有手袱(父辈人以前常用的布汗巾)、染布的工艺 ;更有石臼、石磨、榨油坊、煤油灯、古屋;草鞋、三寸绣花鞋、圆头布鞋的变迁,一一为我们呈现当时的民生、民俗与民风。

  这些鄂东南地区一个时期农村生活的物件,代表了一个时期的精神风貌和百姓生活的状况,这是人类真实的历史,是来路,是千百年来我们的祖辈在恶劣生存环境下粹炼出的智慧和生存之道。

  而这些物什,随着社会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退出历史的舞台。这是农耕社会在向工业社会转变过程中的剧痛。多年后,也许再也不见,也许部分能从农耕博物馆里看到,但作家未雨绸缪,为我们展现于纸上,世代流传,记录了一个时代的生活,为我们留住乡愁,为正在消失的村庄留下纪念。

  一部有温度的乡村新史诗

  文宣村中有“崇德善良、传家纯厚”的处世宗旨,长幼有序、妯娌和睦、家族亲和。书中处处传达了温度与感动。

  因家贫而偷“我”木炭烤火的同桌徐同学,校长成良玉在了解事实后,在同学们期待处理这个调皮鬼时,校长并没有像大家以为的用戒尺处罚他,而是保留了他的尊严。把“我”叫了出去,让“我”不要对同学说其拿炭的事,并说“徐同学是家中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读书的弟妹,他们路途远,中午在学校蒸饭不能回家续炭,每天得耗费不少炭。移民过来的住户田地少,山林少,都很贫困”,还叫“我”把火笼放在桌子的中间,两个人共同烤。“此后,我再也没丢过炭”。校长的处理方案入情入理,充满了人情味,没有粗暴的教育,而是用宽容慈爱解决了问题,在两个少年心中播撒下真善美的种子。

  武叔建房,“全村人都来帮了忙”,鄂南乡村做房,乡邻都会力所能及的帮忙,送建房的树木、砖石,没有物资的就出力,即“帮工”,是情义,是尽力,于是,一栋遮风挡雨的房子便承载了亲朋的友爱与关怀。

  在《风中的草根》中写草“草,可搓草绳,可打草鞋,可当座椅,可成温床”,详细地描写了农村稻草的多种用途,也还原了宝善公在“盛夏的中午,在两侧通风的巷道中”搓草绳的样子,分别描写了大、中、小草绳的用途,其中,“小号草绳还是藤本蔬菜的攀爬工具”,原汁原味地呈现当时农村生活的场景。

  “腊肉香,糍粑甜,包坨圆”是饮食生活的温暖;“举着松节油点燃的火把抄小道出发”是女孩们去采茶赚取学费的艰辛;“煮茶,装进楠竹做成的茶筒、瓷茶壶或铝制水壶,带到田间地头,干活累时喝几口”是茶对农人的重要性……,这样活灵活现的乡村生活描写随处可见,活脱脱是一部乡村史诗。故乡的影子在我们阅读中日渐清晰,如幻灯片在眼前放映。

  纸墨飘香间,不禁让人忆起了许多童年的趣事,取暖的火笼,是久远的记忆,因成丽的描述而复活,成了喧嚣生活里的暖,细读,不禁让人嘴角上扬。

  《文宣逸语》不仅展现了丰富的人间情,乡亲爱,更有传统的礼仪传承。

  “一来一往,一问一答,人与人之间的亲和关系得以维系与加深。倘若晚辈见到长辈不打招呼,或平辈打了招呼没回应,就会被视为不恭或没家教,被家人责骂”。

  《茶语》一文中描写了炒明清茶这件细密的事,末了说“这是上等茶,留着待客。”处处于不经意间传达的传统美德:好物是留着给客人,而非私自享用。

  在人情淡漠的当下,在尔虞我诈的职场,这些字句传达的真情,如篝火,汩汩暖流直抵内心,给心灵以滋养,以抚慰,以前行的力量。这即是文字的力量,可以穿越时间的风云。

  一幅有广度的百姓群像图

  任何时代,任何伟大的作品均是来源于生活,深深地扎根于人民群众的沃土之中,《平凡的世界》如此,《芙蓉镇》如此,《文宣逸语》亦有大量人民群众的书写。

  我们认识了说“细细灯盏细细熬”口头禅的满正嫂,她穷苦出身,长年吃不饱饭,但坚韧“埋头靠自己,低头靠自身”,以言传身教养育了两个儿子,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告诫子孙,不读书就是文盲,没知识是不行的。晚年终于迎来了她的高光时刻。年近七旬,还能将数年所学派上用场——在儿子的快递公司帮忙分拣快递。又怀感恩之心“我常常回想困难时期帮助过我的人。你姆妈对我的好,我记得。你参加工作后,给我钱,给我买盐,我至今都记得。世间的好人多啊,细细灯盏细细熬,只要我活一天,就要记恩。”絮絮叨叨的话语,朴素的人生信条,一个勤劳善良、身残志坚的农村老人跃然纸上。

  书中处处有母亲的影子,母亲的慈爱与善良、勤劳与智慧贯穿其中。“母亲的话就是圣旨,接受与顺从,是儿女应尽的本分。母亲个子不高,对七个儿女不打不罚,不吼不骂,七个孩子都服服帖帖,谁也不敢与母亲讨价还价”。

  “母亲看着我露水打湿的裤管,又看看我唇边、两颊黄黄的黏液,戳戳我的额头,并不打骂”,爱怜之意溢于纸上。

  “母亲亦不责备,将那小糯米团儿,分成几份,在家的人人一份。随后,将竹筒、搪瓷缸,舀上热茶,盛点米泡,带着我,送到舂米处,让乡亲喝口水,歇下气”。母亲言传身教的善良,已深入作家的骨髓。多年后,成丽与我聊起母亲,她说“我妈妈很疼爱我,老人淳良朴实,教育我要做个好人,多给人帮忙,不要害人。母亲相信因果轮回,善有善报。我参加工作后买回去孝敬她老人的水果与稀缺物她多数分享给了乡邻。”

  四野寂静,风清阳暖间,我们看到杰哥六十年的沧海桑田,感受到一个赤子抱拙守真在精神净土深耕的坚韧;看到苦难深重却心怀善念的哑巴“狗伯”;看到事业与诗、书、画并铸的善端公;看到了从农家走出进入军营不断进步的堂兄成传榜……他们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他们就是我的父老乡亲,是我们千千万万普通人民群众中的一员。

  《文宣逸语》书中语言颇有嚼头,既有诗词引用,“尔牧来思,何箬何笠”,“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使文字更具观赏性,文艺性;引经据典间又具有方言俚语的趣味性,“打平火”“找副业”……体现了鄂南方言独特的魅力,是我们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乡亲们将缝制蓑衣叫缲蓑衣,缲字亦是包含了对能工巧匠的褒奖”,何尝不是饱含了作者对劳动人民的深情呐!这些文字,越读越觉韵味深长。喜欢《文宣逸语》中文字的质感,表述的方式,更有渗透其中的人情观、道德观与价值观。

  故乡已经深深地融入作家的血液,她的身上焕发着传统之美德,予人温暖,大爱助人,她亦是一个坚韧的女子,顽强地在烟熏火燎的生活中,为自己开辟一片文学的芳草地,不停地为消失的村庄奔走,为了文化的传承而殚精竭虑,于是便有了湖北省作协长篇散文家乡书项目的专辑——《文宣逸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