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蒲扇”的心事
■李菊香(通山)

  1996年的“三八妇女节”,于我而言是不寻常的。

  那年县总工会组织全县女工文艺大赛,每单位出一个节目,我们学校的节目是健美操。那时一中女老师少,一共才有十几个人,体操自然是人多有气势,为了壮势,大家一齐上,我自然忝列其中。

  记得那天我们在排练,迎面走来两位年轻漂亮的姑娘,一个对另一个说:“你看一中这几把大蒲扇啊!”“蒲扇”两字像苍蝇一样嗡进我们的耳朵,我们面面相觑。

  中间休息的时候小蔡问,刚才那姑娘为什么叫我们大“蒲扇”啊?

  说我们胖呗——

  说我们丑呗——

  说我们土气呗——

  大家七嘴八舌。

  就她西施貂蝉杨贵妃?有人愤愤不平了。

  “大家不必生气了。”妇联主任贺志南老师站起来说:“她说我们大蒲扇就大蒲扇了?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要争气,要努力,要齐心,不能给一中丢脸。”

  于是我们唯有练。

  我生来就是一只笨鸟,小脑不发达,动作协调能力有限,这意味着我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除了跟同伴一起练以外,我每天提前起床练几遍,睡前练半小时,晚上醒来也会在床上耸耸肩、翘翘脚、扭扭腰、摆摆手,把动作默记几遍。

  比赛那天阳光和煦,观众把广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们十几个姐妹围成一圈。很快轮到我们的节目了,我们相互握紧了手,我记得我们的手心全是湿的——那是汗。

  体操跳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只是音响不给力,中途它突然睡熟了,不声不响。我们只好“盲跳”,凭着默契我们也能跳得行云流水,整齐划一。

  黄瑞芬老师不愧是高手,音响撂挑后,她迅速接过担子,小声地喊着一、二、三……来协调动作,音量也把握得极好,刚够我们听见。当她喊完第二个八拍的时候,音响醒了,又热热闹闹地唱了起来。我们的心不由得一松,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兴奋。

  事情是被我弄糟的,在只剩最后两个动作的时候,我突然激动地想:真好,任务就要完成了,我们表现不错,没给学校丢脸。这么一走神,手脚就停下来了,我像木鸡一样,全神贯注地发呆。音响戛然而止,我猛然醒来,哎?天啊!怎么得了?我把丑丢大了,把学校的脸丢光了!时间不能倒流,一切已成历史,那一刻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时不再来”,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恨不能钻进地缝躲起来,或者干脆一拳把自己打死。

  我没脸与同伴告别,灰溜溜地逃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里,与外界隔绝。但那个呆若木鸡的镜头,如影随形,我怎么也逃不脱,总在我眼前固执地摇来晃去,把我晃得心惊肉跳。

  第二天收假了,不得不出门,我把门拉开一条缝隙,伸出半个脑袋,向左瞄一眼,向右瞄一眼,然后像老鼠一样溜出去。我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千万莫让我遇到熟人!

  可一进校门就望见贺志南老师和郭贵庭校长在路边讲话,那是交通要冲。我无路可逃,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决定偷偷溜过去的,可偏偏贺老师喊了我一声,我不得不停住脚步。我听到郭校长说:“我们那个健美操怎么只得三等奖?我还以为要得一等奖的”。我的心又一惊,完了!贺老师欲言又止,笑了笑,看向我。我不得不如实招来了,坦白完毕,我低下头来,等候校长的发落。在漫长的等待中,没有迎来我想象中的训斥,抬起头,我吃惊地发现郭校长一脸温和,他说:“没事,你辛苦了。”“什么?我辛苦了?给学校丢脸还辛苦了?”内疚、悔恨、羞愧、感动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横冲直撞,泪水夺眶而出。

  那一刻我居然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只想哭。就在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我像获得特赦一样,拔腿就跑,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我泪飞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