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应峰(温泉)
那是我熟悉的一方去处,在那里,我前前后后生活了五个年头。那儿安放着我的一段青春岁月,属于那儿的记忆,已然烙入了我的生命,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里有一泓清流,穿过我就读过、从教过的高中校园,校园内有高大的杨树,校园周边有如画的田畴,以及那些石板铺路的街巷,青石砌成的桥梁,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流……至今,我还常常梦见它们,梦见那里的古街巷,繁荣而嘈杂,清幽而怅惘……
我常常做一个梦,梦中有一个场景:在那所高中校园围墙后面的稻田里,有一堆灰烬,那是被燃烧过的书籍、笔记本。那堆灰烬在初夏的光芒里,苍苍茫茫,惨惨淡淡,而后被风无情地卷起,卷入了时空的虚无中,再也难以寻觅踪影。那是一个十五岁少年,在毫无预见的情况下,在人生的紧要关头,在高考前的两个月,毫无缘由地受到的一次磕绊与重创。这样一个缘于生活的梦中场景,总在一阵远远近近的独特的琴音中消散。
欣喜也是有的,那是几年后,我回到那儿初为人师,传道、授业、解惑的一些日子,常常听见同一排红砖平房的某个房间传来的阵阵琴声。那一年,我十九岁,琴声里的天地,还不是我能够体悟诠释的,但我真切实在地看到,一对恋着爱着的男女,在琴声里有腔有调走心的模样。他们在琴声中凝视,浅笑,对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陶醉在一份满满的快乐和幸福里。后来我知道,他们所唱的,就是传说中的崇阳民间“提琴戏”。当“提琴戏”进入他们的生活,属于他们的生活便有了特别的韵律、滋味。
我常常梦见的那地方叫白霓桥。一再翻开孙利赢散文集《不尽的心灵清泉》,就一再为书中关于这个地方的描写所触动。我分明看见一个膝上架着二胡的,雅致的女子,脸上浮泛着祥和的光泽,沉醉在她的音乐里,也沉浸在她具有音乐特质的文字构想里。那里的每一块青石,那里的每一个铺面,那里的每一道石桥,那儿的每一声叫卖……在她的故园情结里,都有了特别的意味。
这是一个好似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女子,心地总有声情并茂的古色古香:青石底、马头墙、斗拱檐、板门店、朱漆柜、深天井……以及那些传承不衰的食物:麻花、散子、雪枣、京果、牛济、米泡砌、花生、蚕豆……挤满了她的记忆。更有那古镇出土的商代铜鼓,一声声,在属于她的岁月隧道中激越、盘桓、回响。
她的触觉是如此灵敏,一架长长的木梯,在她看来,也能喊出她的名字;一幢叫“豆腐铺”的坍塌的老屋,在她的默然相望中,那心息相通的灵性成就了心目中的“故园之柱”;一口碧色的井,让她想到了盘踞的龙,心灵的清泉自此便源源不断……
她是个从白霓桥古街巷里走出来的女子,是个被琴音琴韵洗濯过的女子,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她又是个怎样情深义重的女子啊,一旦站在离别多年的老屋前,便会思绪万千,泪如泉涌。我想,她的心地,一定有一片柔情的水域,博大宽宏,浩浩渺渺,蓄满了人类最本真、最曼妙、最天然、最美丽的情愫。
望风发呆,为心而写;思路阻塞,搁笔操琴。这,应该是属于她的生活方式,这样的生活方式,充溢着哲理般的恬静和散淡。她就这样恬静散淡地活着,活出了属于自己的缕缕琴音,这美妙的琴音,在曾经的古街巷里,在心灵的故园里,不绝如缕,悠悠潆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