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27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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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指之思
■谢晓文(通山)

  “崽啊,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啊!”母亲的声音!一个激灵,我醒了。

  母亲已去世19年。在她生前,我为工作和婚姻所困,无能力尽孝,还让她带着无尽的担忧和牵挂撒手人寰,每每回想,心如刀绞。乐观顽强的父亲尚在,今年92高龄,可是,患了老年痴呆症,生活不能自理,耳朵基本是摆设,子女也不认得了,近几年来,一直在两个哥哥家轮流居住。

  估摸时日,忙于毕业班教学和管理工作的我,好像二三个月没去探望父亲了。睡梦中母亲的话鞭笞着我,我一阵自责,赶紧驾车疾驰,来到了二哥家。

  父亲像往常一样睡在床上,瘦削的脸庞,苍白的脸色。我推醒父亲。父亲躺起来,迷迷糊糊地问:“要吃饭了吗?”我摆摆手,递给父亲一块蛋糕。父亲接过去,并不知道能吃,随手丢在桌面上。我只得拿起来,作吃的样子,然后直接塞到父亲的嘴上。父亲明白了,开始咀嚼起来。

  这时,二嫂走了进来,看见我在,高兴地说:“你来了好,给爸剪剪指甲。我和你哥给他剪,他死活不肯。”

  从没给父母剪过指甲,我惭愧地接过指甲剪,捏起了父亲的手。父亲的手,青筋暴突,爬满了黄褐色斑点和大块小块的油炸疤痕,印证了生活的艰苦与岁月的无情。父亲不明所以,惊恐地缩回了手。我剪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甲,父亲终于明白,笑眯眯地说:“不要剪深了啊,剪狠了疼的。”

  父亲的指甲,又厚又硬,约有一厘米长了。二嫂说:“你哥给他剪,爸总是大喊大叫的,以后就不肯让你哥剪了。”可见二哥剪得多啊,而我这个做女儿的却没剪过。我羞愧难当,只得讪讪地说:“二哥那样大大咧咧的男人,动作肯定粗鲁啦。动作放轻柔点,剪浅点,父亲愿意的。”

  说罢,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剪着,就像小时候父亲给我剪指甲一样。父亲很安静,很放松,一动不动地配合着。我偶尔抬起头,就会看到父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充满疑惑。“你很像我的小女儿小云呢。”突然,父亲磞出一句话。这句话,怪诞不经,着实可笑,可是,我却笑不起来,心头泛起的难过像天上黑压压的乌云,闷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尝试着告诉父亲,便大声道:“我就是你的女儿小云啊。”

  “哦——”父亲沉吟着,仔细端详着我的脸,然后笑开了,“哈哈哈,你真是我的女儿小云呢!”我的心颤抖着,流出了一丝欣喜,欣喜于父亲这次不仅听清了我的话,还记起了我的模样。

  剪完父亲的手指甲,脱下父亲的袜子,我开始剪脚指甲。父亲的脚指甲更长更厚,已被岁月磨得变了形,奇葩得很:有的往上翘起,螺旋而上形成一朵小花;有的叠成两三层,似小人国的楼房;有的又长又尖,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小指上却是光秃秃的,似荒芜的小小山包。

  透过这双脚,我仿佛看到了青壮年时期的父亲,晚上独自一人,穿行于苍莽山林,去山村学校上课时身影的匆忙;看到了文革时期的父亲,蹒跚前往接受“教育”,被喝令写“反思”时的惶恐;看到了父亲为了兑现一个承诺,背着六岁时大病初愈的我,登临当年全县最高楼层时双脚的颤抖……父亲,这一双饱经沧桑的脚,承载的艰辛无法称量,历经的磨难难以诉说,踏过的坎坷数不胜数!上天,却在他耄耋之年,降于他痴呆,陷他于婴幼儿般的混沌无知中,让他绝缘生活的忧愁悲苦。这,是对父亲的再折磨,还是给予父亲的补偿?

  父亲仍然紧紧地盯着我,我仍然小心翼翼地剪着,剪着……辛酸和美好在此交汇凝注,凝注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