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跑的最多的地方是一个叫“四方岭”的地方,那是一个孤零零的四方形土坡,面积大约数百平方,上面是唯一一栋那个年代最洋气的两层青砖楼房,楼板都是木质的,里面有两个机构在方圆几十里赫赫有名,一个是供销社,一个就是卫生所。我三叔就在卫生所里,他是远近闻名的“赤脚医生”,我们小时候最害怕的人,只要听说方医生来了,能起到止哭的作用。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暑假,三叔抢救溺水同学的事。因老家地处江南,池塘多水,小孩大多处于放养,导致每年夏季均有小孩溺水。只记得那天看见很多大人和小孩都往卫生所跑,我也跟着跑去才得知,有两位女生在水塘边采莲蓬,其中一位不慎掉进水里,另一位伸手去拉,不曾想两个都掉下去了,等大人们发现,打捞了半个多小时才拉起来。赶紧送到卫生所,三叔和另一位姓刘的医生抢救了一个多小时,做按压、人工呼吸等,终于救活了一人,另一位则不幸溺亡,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们的名字。
记得那时实行的是人民公社制,公社下设大队,因为卫生防疫的需要,公社决定每个大队选派两个初小毕业的年轻人集中学习基本的医学知识,回村后当赤脚医生。三叔那时大约十七八岁,被选派到马家堡学医半年即回村。他医术虽不高,但服务态度特别的好。常背着一个印有四四方方的红十字药箱,穿着白褂,挨家串户走访群众。尤其是流感时期或流脑时期,他不但走家串户发药,还得讲解预防知识,通常一天吃不上一顿饭,睡不上一次安稳觉。
乡村里的小孩怕打针,他便会千方百计哄小孩,或是讲故事,或是为他们唱歌,有时甚至买上一颗糖送给小孩,待小孩的注意力分散时,一针落去,还未等孩子“哇”的一声哭叫,针又拔出来了。这般一来,村里的小孩见了他,既爱又怕,大都会缩进母亲的身后,伸出头来,怔怔地盯着他身上的红十字药箱——那里面,既有糖果,更有针筒。
赤脚医生没有固定工资,初期只是以生产队记工分代酬,后来每月可以拿大队一些补贴。即便如此,三叔依然得到村民的敬重,大家的印象里都认为他是村里的大知识分子,是救命恩人。不管深夜还是风雨交加或雨雪交加的日子,只要有病人,他就会赴诊,认真地为病人看病打针服药。自己治得了的,就一心一意尽力去治。自己治不了的,就建议送医院治,有时还亲自陪着送去。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赤脚医生的医术虽没有大医院里的医生高明,但有时大医院里的医生治不了的病,赤脚医生反而治得了。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外公脑溢血导致半身不遂,县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不见好转,三叔就让拉到我家,然后自己鼓捣一个电疗仪每天理疗和吃中药,大约三个月后自己就走回家了。我母亲的慢性腿肌肉痉挛也是通过这台自创的电疗仪治好的,那个时代就有了现代医学的理疗概念可以说非常了不起了。
“四方岭”卫生所大约保留了十多年,里面只有我三叔和“刘家河”的刘医生两个人,后来因撤乡并镇,卫生所一度迁至三叔自己家里,再后来迁到方家铺,但其性质一直没变。随着时代的变迁,卫生所曾培养过几个学徒,后来都考上执业医师离开了,只有他们两个一直干到现在。
虽然科技教育不断向前发展,许多乡村都建立了医院,医生都规范化了,赤脚医生渐渐地被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取代了。但偏远乡村医务所还是那些赤脚医生担纲,我三叔现已年逾七旬,却依然活跃在乡村,用他不太灵敏的双手去除乡亲的病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