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3日 星期
白鹭翻飞
徐建英(通山)

他听到了白鹭在叫。一群白鹭在空中上下翻飞,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尖叫。 听到这熟悉的叫声,他惊恐地跑向路边的树,腑下身,紧贴着树,双手本能的捂着眼睛。

白鹭的惊叫声越来越近,他捂着眼睛的手开始在抖。好一会后,声音似又远了,“扑”的一声过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湖里。周围静了。

他慢慢松开指缝,那只独孤的右眼从指缝处悄悄往外瞄,天上的白鹭不知去了哪,不远的湖荡里,躺着一只,它挣扎着,身上的毛,旁边的水,一片殷红。

  那只黄嘴白鹭正淌着血在水里挣扎。职业的本能,他想跑过去救,但片刻又犹豫了。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灰色的午后。

  他原是特区一家动物园的管理员,负责水禽岛。为防止禽鸟逃跑,他亲手折去它们的左翅,如果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禽鸟是不能起飞的。可是他,却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是一只被他折去了左翅的黑嘴白鹭,在他再来喂食的时候,突然向他扑来。他摔倒在地,黑嘴白鹭紧追上前,用那折伤刚愈的翅膀拼命地拍打他,他大声驱赶,黑嘴白鹭咕噜着声音后退,等他挣扎着站起来,它又咕噜着扑了上前,黑色的长嘴巴对着他啄,对他的眼睛啄,一阵剧痛从左眼传来,紧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也从脸颊流了下来。

他的左眼角膜严重破裂,出院后返回了富水河畔这个叫龙珠湾的水乡小村。

  湖荡的发出微弱的叫声,湖里的血,洇得更多了。

  再次犹豫过后,他还是脱掉了外衣,跳进冰冷的湖水,把那只折煞着翅膀受伤了的白鹭抱上岸。这是一只被子弹击中腹部的白鹭。多年水禽管理经验,对处理这类的伤,他并不陌生。

  从最初的后怕中慢慢回转后,他把心思投入到精心的喂养和疗伤中。几天后,白鹭可以下地走路了。一个多月后,白鹭在一次试飞中,再也没有回来。

  他以为故事再次作罢,他与白鹭,白鹭与他,俩俩相负,俩俩相欠,今后谁也不欠谁的。

  他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清晨散步,上午去湖畔的菜园子走走,下午划着舟去湖里转转,偶尔上街添置些日常,到天慢慢变冷,越来越多的日子,他眯着失明的左眼,坐在炭火旁打盹。

  他是在炭火旁出事的。紧闭的窗子,当他感觉呼吸越来越促的时候,挣扎着爬到门边,吃力地松开门栓时,人已经彻底瘫了。

  他从迷糊中清醒,只觉得脸上一片清凉。晕乎中他看到白鹭的嘴对着他,一只接一只,一张张黑色或黄色的嘴,都伸向他的脸。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个黑色的厄梦又来了吗?

  他的邻居,那个爱穿紫袍的妇人,被一阵啁啾的咕噜声给引了过来,同时看到了晕倒在地上的他,更让她惊奇的是,一只只白鹭排着队走去湖边,又排着队走到他的家门口,嘴里喷出的水,一口口洒在他脸上。那个多愁善感的女邻居后来哭着对他说:那场面,实在是太感人啦!

  因为二氧化碳中毒,他住院了。七天。

  七天后,他来到湖边,深冬的湖边,和往年一样,只是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他看见了白鹭。是的,是白鹭,不是一只,不是十只,是一群,一大群伸着长长黑嘴巴或黄嘴巴的白鹭。

  看见他,一只白鹭发出咕噜声,另一只也发出了咕噜声,一群白鹭同时发出咕噜声,它们拍着翅膀向他飞来。

他眼睛一热,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流了下来,他迎了上去,像迎接一群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2020年11月23日 星期

第13版:花海泉潮 上一版3  4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