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和他的老牛才是最亲密的伙伴。每天天刚亮,父亲就牵着老牛出门了,田畈的小河边,后山的坡地上,都长着绿油油的青草,老牛埋头啃草,舍不得观望一眼白雾笼罩的山谷和溪流,不紧不慢,直吃得肚儿浑圆,日上三竿,父亲才牵着它慢悠悠地往回走。
老牛是生产队分给我们几家的,包产到户了,十多亩水田和旱地都需要它耕作,父亲格外爱惜,即使农闲季节,也对它关爱有加,每次出门,回家总要割几捆嫩嫩的青草犒劳它。寒冬腊月,除了准备充足的稻草,父亲还会去山里的竹林打一些青青的竹叶,大寒或者大雪时,还会煮一些小麦喂养。
在老牛的帮助下,我们家那几年都获得了丰收,每年的粮食都吃不完,过年都有新衣服穿,有肉包饺子吃。为了更好地照顾老牛,父亲在正房边上搭建了一间砖瓦结构的牛棚,这在村子里算是“豪华”配置,别人家最多用油毡和几根木头搭成简易的牛棚,寒冷的季节是透风的,只有我们家的老牛能享受温暖的冬季。
开春后,老牛开始大显身手,当各家都牵着牛开始春耕时,叔伯和大爷们总要比比谁家的牛更壮实彪悍,犁的地更深更多,无疑,我们家的老牛总是无可争议的第一。老牛迈开步子,使劲地拉着爬犁,父亲埋着头使劲得把稳梨尾,尖尖的梨头插进土地,新翻出的黑土像波浪一般往两边翻开,父亲扬起挂满汗珠的头,将军一般甩开鞭子,抽打着空气,不到两个时辰,一亩地就翻完了,然后父亲就牵着老牛去河边饮水、吃草、休息。
直到我生大病的那年,老牛已经在我们家呆了五六年。记得那年初冬,因为出门淋了雨,我发起高烧,由赤脚医生——我的三叔给我打针吃药,但一直不见好,十多天后三叔请来镇卫生院的大夫,大夫看了以后说,可能是伤寒,得赶紧送县医院,不然会丢命。当听说可能需要上千的医疗费时,父亲默默地走开了。那时的农村,一百元都是很大的数字,实在没办法,又很紧急,父亲咬咬牙,把老牛卖了,才送我去了县医院。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我终于捡回一条命,回家以后,父亲一下子仿佛苍老了许多,直到母亲委托外公买来一头一岁多的小牛犊,父亲才慢慢恢复正常,开始每天牵着牛犊出门。经过一个冬天的精心喂养,小牛犊也慢慢长大了一些。
第二年春天,父亲开始教小牛犊犁田,母亲在前面牵着,父亲在后面把着犁尾,身体前倾,承担了一部分向前的力,一个上午才犁了一小块地,父亲自言自语地说,要是老牛在几分钟就犁完了。说完,他点起他的旱烟,默默地坐在田埂上发呆,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想起那头老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