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秘密是奶奶和我讲的。秘密的执行人是奶奶的婆婆,也就是我从没有见过的高祖母。
我倒不是怀疑这个秘密的真实和效率,反而觉得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山区祖辈人的管理智慧,带有现代MBA色彩。
乡下老家春节期间,一直有个喝汤的风俗,亲房中谁家来了亲戚拜年,都要给面子端一碗。说是汤,其实是一碗诱惑的大杂烩,腊肉、油干、糍巴、油炸薯粉坨。像新娘进婚房要吃鸡蛋一样,喝汤有讲究,只兴许吃一块肉,多吃了,第二天整个村湾子就会传出一个失礼节的笑话来。在贫困的年代,也大概也是祖辈人实行总量控制的手段吧,毕竟,乡邻的日子都是过得紧巴巴的。
然而,有一个场合却是另外。老家在山旮旯,为了多打一些红薯、小麦、玉米,每年开春都要请工挖地开荒山。开荒是一个繁重的体力活,倒春寒的季节,一坡地挖开,衬衣要湿透,黑漆漆的山地还带有热气。所以,再穷的人家,也要把火炉钩上的腊肉取下来拿来款待,这关乎一天的开荒面积。一大早,昏暗的桐油灯下,一大瓷盆腊肉端上桌来,每块腊肉有二两多,俗称唬脑头,以凸显主人的热情,也包罗了主人的某些渴望。看似一大瓷盆腊肉,其实也是有数的,请了10个开荒劳力,就是30块肉,每人三块,不多不少,都是亲房叔侄,也不用抢。三块腊肉吃不了,可以带回家接小孩子,就像现在餐馆打包一样自由,多年的规矩。开荒的繁重需要强大的能量来支撑,肥腻的腊肉可以保持一天的力气,三块腊肉,要在打包回家和保证一天力气做出平衡,是一件纠心的事。
挖树蔸是开荒常有的,费力,需要有技术。挖树蔸时需要把树蔸的周围碎石硬土掏开,简称开堂。堂开大了,费力费时,堂开小了,不起作用。不经意间,省事的劳力来个小聪明,趁主人不注意,将泡土盖上,来年发现,也是一个无头冤案。这就苦了主人,不得不返工挖树蔸。
然而,我们家的开荒的地,却一个残留树蔸也没有,一垄一垄的整齐,这全靠高祖母的招数。原来,在给开荒的劳力最后一次盛饭时,高祖母会悄无声息地先在碗底塞进一块腊肉,每个人都一样,只是大家不晓得罢了。看到碗底有块多余的腊肉,一大早昏暗的灯光下,开荒的劳力还以为只是对自己一个人的特殊关照,而这个祖传的秘方为我们家高祖母所独创。
这个秘密的执行人,还有这个秘密讲述人,随着她们的仙逝,只能吃三块肉的风俗,也同时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现如今,老家的青壮劳力外出打工,老的也爬不上山坡了,开荒地一片草枯萎。我常想,不管这个秘密是不是真实的,但承载几代山民饱以果腹的开荒地是实打实的。
去年清明节回家扫墓,在祖坟山旁边的原来开荒地,绵延起伏的山峦铺上了一大片墨绿的玻璃,远远望去犹如一幅大海画卷在徐徐展开,夕阳西下竟有些瑰丽,一个开发商在荒地上建起了一个光伏发电项目,说是效益好时,村民年终可以分些钱来。
如高祖母泉下有知,是否会有些不高兴呢?毕竟,开垦这些荒地时,是她老人家“开发”了一块多余的腊肉,那是一块香喷喷的浓情腊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