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2日 星期
山村天使
■姜以钢(温泉)

  我的童年时代,正是刚刚改革开放的年代。那年头农村缺医少药,我们山里人看病大多找赤脚医师。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阿姨医师。其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最怕打针。那是个春日午后,我们班的小同学一个个正襟危坐,将教室坐得满满当当,等老师上课。这时,教室门口来的不是科任老师,而是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穿着白大褂,右肩挎个深红色药箱,像一团乌云压进教室。身后还紧跟着咱班主任。完了,要打预防针啰。老师怎么就不提前通知呢?

  其实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打针时,竟没有一个同学哭。轮到我了,我转过身子往后退。她轻声细语:“小朋友,你是不是最勇敢的孩子哟?打预防针不疼,就像只小蚂蚁轻轻咬你一下哦!”她这话带有外地的方言尾子,并不是地道的本地话,却如春风如细雨,拂过我的脸庞。我主动撸起袖子,露出小手臂,轻咬双唇:“我不怕。”

  我细细地望着她,短发微卷,五官匀称,举止温雅,特别是眼眸装满了慈母般的神情。她每个动作都镌刻进了我的脑海,那么亲切,那么轻捷。她打开药箱,抽出个扁平小纸盒,盒子里整齐排列着一只只小手指般大小的装有“红水”的玻璃药瓶。左手夹出一瓶,轻捏瓶身,右手用小砂轮顺势一划、一撇,“嘣”的一声,瓶顶端应声而断,断得干脆,像根被掰断的粉笔。随后,剥开一个铝盒,取出经高温消过毒的玻璃针管,用镊子安好针头。“滋滋滋”,药水被吸进针管。针头朝上在排着空气,药水淅淅地沿针头渗下。“伢崽吔,过——来!”阿姨叫我。我靠拢她,扭开头,只感到一阵酒精棉球搽过的清凉,突然觉得有只蚂蚁将我的上臂咬了一口,没觉察到疼针就拔了出来。最后,她在小红皮本子上用清秀而飘逸的字填上我的名字,作好防疫接种记录。她的字迹让我倍感亲切,特别是我那名字的写法一直被我模仿了好多年。

  后来才听说,阿姨姓韩,老家云南,读过高中,学过医,带着对爱情的憧憬,跟随丈夫来到我们这偏远的山埚埚。村里办了卫生室,她便成为咱村第一个能打针的赤脚医师。她还有个女儿和我同班。以后见了,我们这些伢索性叫她小韩妈妈,随叫随应,她很乐意。

  碰上擦伤、感冒、拉肚子之类的小伤小病,我们也会到村卫生室找她拿药、打针。一进门,就闻到刺鼻的来苏水(因对人体有害,现在医院很少使用)和青霉素气味。墙边立着一只药柜、几个输液的木架子。桌面齐整摆放着诊疗器械和医学书籍。最引人注目的是桌上那个过尺高的针灸小铜人,身上用蝇头小楷标示出密密麻麻的穴位。

  小韩妈妈很忙,除了在卫生室坐诊,还经常出诊。烈日暴雨下,弯弯山路上,总有她背着药箱奔波的身影。晨光微微中,炊烟袅袅时,夜色朦朦里……她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

  碰上有些病人家境很差,她还主动垫付药费,甚至亲自登门诊疗送药,嘘寒问暖。这对于她这位有俩孩子的母亲来说,实为不易。因她的善良和实在,村里人敬重她,感激她。

  后来,我见过小韩妈妈,她年近花甲,脸上有了些皱纹,两鬓微霜,但依稀可见当年的神情和气质。聊天时,她还带了点云南老家的方言尾子,淡淡的,悠悠的,也许是想将那份远离故园多年的乡愁留存于心底吧。

  近年来,随着农村医疗条件的改善,乡村医生队伍不断发展壮大。像小韩妈妈这样的赤脚医师也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在那个年代,正是她这样的天使,守护着我们,为小山村撑起了一片蓝天。

2019年9月2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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