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莓是遍布吾乡山野的一种果子，绛红而多汁，类于草莓的翻版，但没有草莓壮硕的个头，也少了草莓光鲜的色泽，可是若论起滋味，野莓却要醇厚鲜甜许多，因为野莓的易得，又因为野莓的鲜甜，每年俟过谷雨立夏，山野草蔓间就总少不了成群结伙躬身寻野莓的人。

  四五月间，田间地头的野莓都被搜罗得差不多了，要去远的地方就要约伴，时常和我一起去野地里摘野莓的是我家屋后一个叫秋妮的女孩。

  我家屋后是一片光溜的山野，靠着山脚下一幢土屋孤立着，这泥巴筑成的土屋原本是村民们用来堆放红薯种子稻谷种子的地方，不知怎么却住进了秋妮一家人，她的爸爸是从别的地方来这里落户的上门女婿。因为不是本乡本土的人，所以免不了遭人欺负，其实不仅仅是这些，就连他们自己这一大家子人，好像也是很不和睦团结的，她爸爸和她外婆，她妈妈和她外婆，她爸爸和她妈妈，常常是哭喊吵闹个不休，四野旷阔，原本也挡不住什么风声，他们这一家子人的争吵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现在想起来，我们约了秋妮一起去摘野莓的日子真是一段好时光，我们飞也似地跑到村外的河边，挽起裤腿渡过清浅的河水，就来到对岸的坡地上，这里的野莓比房前屋后的丰沛茂盛多了。庞杂的野莓树构搭出一座座天然的野莓棚架，这时候你是不必再劳心费力找寻了的，前后上下，目之所及，到处是彤红欲滴的野莓果子，我们常常是先坐到树丛里吃个半饱，这时候小伙伴们的喊叫声，河水的汩汩声，此起彼伏，这平素静寂的山野陡然添了热闹。

  然而当我们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回到家里的时候，总免不了受大人们的呵斥，跑了那么远的路，全身上下也被野莓树上的刺挂了，那形象自然是不太好了，总向大人们保证着以后再不去，可是转过背，我们又吆三喝五地去了河边。

  我不知道当年的秋妮是不是和我一样，对这山野里的野莓有着别样的挚爱，但我知道，她并没有如我这般的散漫自由，她还要帮着她妈妈去四野里寻猪菜，带弟弟，烧火做饭，她并没有太多的闲功夫和我们一起，那么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也是她的幸福时刻了。

  童年的伙伴就是这样，因为快乐我们走到了一起来。她那样的家庭境遇让我想起她也如同这山野间的一株野莓，为了生存，她们家里的人都是带了刺的，可在她的身上，有着友善、质朴、勤劳的本性，像那一枚枚闪亮的野莓果子，让人亲近，叫人难忘。

  若干年后，那些童年的伙伴自然是早已音容两渺茫了，在我们这小小的山城里，发生了一宗丈夫棒杀妻子的血案，故事辗转到我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增添太多的情节，只道是某女被自己男人敲了几下就断了气。在俗世生活的奔忙与加速中，小城的遗忘速度也是急猝的，如果不是血肉至亲，谁会把一个人的死亡当成长歌一哭，念念不休呢。只是当我知道，童年时的伙伴秋妮是这宗事件的女主角时，我还是悲戚而黯然神伤了，我不知道，成人后的秋妮是什么样子，但听说她的妈妈是这样哭诉的，我的灵醒的好女儿啊，就这样被那天杀的害了！这么说，秋妮应该是出落得如花似玉的了，只道是深山出俊鸟，我的推测不是没有理由的，只是如此可人的秋妮怎么就被她老公下了狠手呢。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我的童年伙伴秋妮会这样早早结束了她的生命，当年我们一起摘野莓时，我们能想到今天我们彼此的际遇么，我们不曾想到我的童年伙伴秋妮就这样萎落了，她的生命可能也如花一般绽放过，但最终还是殁于悲情。

  山上的野莓果子又熟了，红彤彤的依然那么诱人，好多年了，我不曾再去往山野，去亲手采撷这鲜甜的果子，因为我怕，怕我不经意地碰触，那些挂满枝头的果子就会坠落土尘，再也寻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