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大雪节气可谓是名副其实，天气一下子变得阴冷无比。先是飘了半夜的雪花，紧接着便是落起稠密的冷雨，伴随着刀尖尖般刺骨的寒风。只觉着冬天像一位突然闯进家门的陌生人，叫人一时难以接受。

  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每天的凌晨四点，他都会准时准点地起床，轻悄悄地为我盖好被子，轻悄悄地在黑暗中穿好毛裤和棉背心，然后轻悄悄地走出卧室，关好房门。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佯装熟睡的样子，在黑暗中倾听他每一处细微的声音，直到他关上客厅的大门，直到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道里，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我已全无睡意，在窗外传来的稠密的雨声中，想象着他骑着那辆小小的电动自行车，穿行在无人的街道，穿行在昏黄的路灯下，那凛冽的寒风一定穿过他的灯芯绒长裤，穿过他厚厚的毛裤，冷飕飕地吹打着他那有些残疾的右腿……想到这些，我的眼眶便有些许的潮湿。

  他是一名面点师，在一家糕点房打工，主要负责面点的发酵。天气越冷，面点发酵所需的时间越长，而店里所有的糕点都是当天做当天销售，产品不能过夜。早发酵，产品才能早出烘炉，销量自然提升。他是一个敬业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结婚前，他做了六年的乡村民办教师。结婚后，因政策使然，他被解聘，成为一名无业游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跟着我在县城里无所适从，彷徨与苦闷。后来，他终于肯放下他所谓的“自尊”，去学厨艺。三十岁的他拜小他四岁的蔡师傅为师，每月拿200元的工资，跟着蔡师傅做了整整半年，从未一句抱怨的话。多年以后，蔡师傅患了重病，他多次前去探望。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出师后，他南下闯荡了两年。之后回到县城，在一家餐馆一干就是十几年。去年年底，因多方原因，餐馆不得不关门，他再一次失业。不是没有地方去，只是他期待着他做了十多年的餐馆能再次开张，没想到却是遥遥无期。我抱怨他没有挑战性，他说他是不忘初心。

  今年三月，一位熟人开糕点房，请他去做面点师，需要去河南信阳总部学习两个月。这是一项多么艰难的挑战呀，我不敢言语，希望他去，却又怕他有压力。他毅然决然地前往，四十多岁的他又一次拜师学艺，并且只有生活费，没有工资。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是学员中年纪最大的徒弟，他的师兄师弟来自全国各地，多为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言语间没有一丝的愁绪，反而多了些年轻时才有的那种激情。学习归来，他带回一本厚厚的笔记，里面的字迹工整、清晰，记载着上百种面点的配方，可以想象得到，他是一个多么勤奋、认真的徒弟呀。不几日，他便在糕点房“走马上任”，那股子工作的劲头，让我想到春天的山林间，遍地破土而出的竹笋。

  其实，他曾经是一个好酒的家伙。可是现在，为了眼前这份工作，他竟然慢慢地在改掉陋习。他说，面点的配方不能出一丝的差错，否则味道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在心底偷笑：这家伙，二十年我都没有改变你，一个小小的面包却改变了你！

  其实，他有时也会耍一耍小心眼的脾气。譬如我接二连三地外出参加活动，接二连三地外出应酬，儿子在大学里，只有他孤单地在家时，他会偶尔发我的脾气，甚至摔掉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从不与他对着干，所以我们立马就和好了。他依旧阅读我写的文章，十分认真地阅读，遇着爱情篇，他会诘问：“那里面的男主角是不是我？”

  此刻，窗外的雨依旧稠密。我亲密的爱人啊，我愿是你腿上的那一双护膝，永远陪伴着你，和你一起穿越黎明前的黑暗，穿越人生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