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30日 星期
母亲的背
■姜以钢(温泉)

不觉间,母亲在我这儿住了三年,却总是絮絮叨叨念着要住回乡下老家。年近花甲的她,对老家的眷恋像一蓬新生柴火,越烧越旺。前期,终于拗不过她,由父亲陪伴着回了老家。母亲担心我请保姆开销大,还带走了刚过岁半的小孙女。

抽空回乡,大老远就见到母亲憔悴的身影,背上还粘着她的宝贝孙女——我多日没见的顽皮小姑娘,正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笑得张开小嘴,皱起鼻翼。母亲迎上来,笑容从鱼尾纹中绽放开来:“炅炅,你爸爸回来啦!”女儿别过头去,小脚一蹬一蹬,极不情愿地从奶奶背上滑下,松开奶奶的臂弯,被我搂抱过来。

每每回老家,见到背着我女儿的母亲,就不禁想起我那辛酸的童年,一个大部分时光在母亲背上度过的童年。

母亲嫁给父亲时,我家是全村最穷的人家。母亲生过一个女儿,那是我未曾谋面的姐姐,因孕期发育不良,刚出生就夭折了。母亲说,我刚出生就体弱多病,被她视如珍宝。不管她多忙,我都很少离开她温暖而舒适的背,那就是我的童年乐园。到地垅打猪草、锄地、撒种时,她将我缠裹在背上。去田间插秧、耘禾、割谷时,也将我放上后背。闻着春日香风,听着鸟歌蛙唱,我酣然入睡。看着丰收的热闹场景,我在她背上的土布包袱里蹬着小脚丫,玩得很嗨。我再大些时,她背着我,边里里外外干活,边讲故事、说笑话。我将头偎着她肩头,软软地趴在她背上,听出了些甜丝丝的味儿。

然而,我的童年大多在病痛中度过。母亲为我承受过太多担惊受怕。始终有个场景深深铭刻在我心底:当时我五岁多,一个夏夜,大雨滂沱。父亲在外村帮人家建瓦房,没能赶回家。午夜,我突发高烧,脸烫得像刚从炉心夹出来的烙铁,额头沁出黄豆大的冷汗,还断断续续说着胡话。那时电话很少,交通不便。我家单门独户,没人能及时帮上忙。母亲一把背起我,抓个竹笠戴上,冲进无边的雨幕。电闪雷鸣、风啸雨泼中,她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敲开邻村一个赤脚医生家的门,这医生见到半昏迷的我,不敢开药。母亲只好又背上我,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趟过泥泞曲折的山路,赶去十几里外的乡卫生院,入院时天还没亮。由此可以想见母亲因焦急而赶路之急切。因治疗及时,我很快解除了危险。而母亲浑身的衣服湿透,满脸的不知是雨水、泪水、还是汗水,病上好几天才下地。她那平时柔软温馨的脊背,看起来单薄了不少。

母亲的背是我童年的精神支柱。我六岁那年患上淋巴炎。母亲背着我寻医问药。后来,有位医生说这病须住院治疗;可家里出不起住院费,母亲含着泪,请求医生开些针剂,抓些中药,放我回家。后来,为了省点赤脚医生到我家打针的出诊费,年近三旬的没学过一天医的母亲,竟用颤抖的手拿起针管,自学为我打针,每天还给我煎服三次中药,经过连续二十多天治疗,我的病竟奇迹般地痊愈了。

还记得母亲经常背着我上小镇电影院,蹭着影片的尾巴(甚至是影片剧终时的字幕,可以不用买票),看得津津有味。有时背我到镇上肉店,割几两我觊觎最少半个月以上的猪肉,让我打打牙祭。伏在母亲背上的我,紧随她在山风中穿行,在山路上来来回回,正如一只依恋母羊的羊羔,一只泊在温馨港湾的小船。

如今,母亲因多年操劳,患了慢性哮喘,须每天吃药控制病情。她的背饱经生活的重压和磨砺,日渐消瘦,变成一张老弓。她不再背我,而是背起我的孩子,继续传递着她浓浓的爱。

2018年7月30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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