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蒙蒙的江南,几句山雀子,将偏僻的山村叫醒。通城,这样一个远离喧嚣、繁华,仿佛被老天遗失的小县城,随之鸟语花香、桃李芬芳起来。端午节前后,这里的桃李熟啦,走到哪里,满树满树沉甸甸、圆溜溜的果子在一个劲地招摇。
这座在地图上才针尖大的偏远小山城,没什么上乘的特产和美食,倒是桃树李树,这种随遇而安、对环境气候毫不挑剔的果树随处可见。门前屋后、院侧墈边、菜园路口、井旁塘角……只要你不嫌弃,桃树李苗便蓬蓬勃勃、葳葳蕤蕤绿起来,在你不经意间,长得壮实、高大,还生出许多的小树苗,形成一片林,有时根本不知种子从何而来,是谁种下的,又是什么时候长成的。嗬,不必去追究,桃李这种最平凡、看似卑微的果树从来都不讲究这些,丢下一粒籽,便发一颗芽。
杂交的桃李成熟较早,5月,便在枝头挑逗着人的味蕾。果子个大、色亮、味鲜。在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我回到老家,听见我的声音,邻居阿姨便走了过来,热情地招呼着要我拿竿子来打李子,还说就等着你来开吃呢。我仔细打量,发现青的多,红的少,仅看一眼,连神经末梢都透着一股子酸味。于是,我连连摇头,说吃不得吃不得。阿姨连笑我的迂,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把握,直说快点摘,明儿再摘些送给大屋那边的人尝尝鲜。我很快找来了瘦长的竹竿,正欲朝着枝头用力时,被母亲的一声叫喊顿住了,母亲大步流星从里屋走过来,摇着手,语气有些焦急:“傻吧你们,好好的李子怎么能这么糟蹋呢,棍棒打击下不烂也会瘪,那还有什么吃头啊……”说着,便要爸取来长梯,找一根牢靠的树枝架稳后,熟练地向树顶爬去。李子结得扎实,秤砣一般大,列队般挤满枝桠,不用移手,便雨点似地落进桶里,掉在地上,滚到墈下。一根枝桠上的李子,便将一只水桶装满。忍不住尝一个,嘿,还真不错,肉质鲜嫩,爽滑,甜中带点酸,那酸呢,又泛着点甜,天然的、绝配的滋味,连吃几个,牙不软,口不涩。母亲总是讲究,一边数落我的粗心,一边将李子小心地倒进竹篮里,像对待供品一般,那么温柔,那么小心。母亲执拗地认为,无论蔬菜还是水果,用竹篮盛放,才能保其天然的味道。
这时,正宗的水蜜桃也赶趟似地热闹起来。有的躲在叶丛,有的藏在树梢,有的挂在枝头,有的堆在枝丫,桃身还青着,桃尖已泛红,毛绒绒的,像婴孩可爱的小嘴。桃树婆娑,低矮,摘起来比较轻松,站在树枝上,一树桃便可悉数摘尽。只是,桃比李更讨虫子喜欢,有的看起来光滑细嫩,却早已被虫子光顾。丢吧,反正桃子盛产,也吃不过来,更没人想着拿去换钱,给鸟雀虫儿享用,也是自得其所。乡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歪桃正李。所以吃桃子就要挑那些品相不上眼的,味道才纯正,李子则相反。
嫁接过的桃李还没谢幕,纯正的本地桃子、李子又争先恐后地来接班了。本地的桃李相比而言,个儿小得多,拿不上市面。当大家伙被诱人的桃李吃得不亦乐乎,甚至已经厌倦时,它们在初夏的阳光里孤芳自赏,一串串,一团团,一堆堆,挤满了树枝。别看它们只有算盘子大,那个鲜,那个脆,让人品不完,吃不够,所以更得大家喜爱。
李树也好,桃树也罢,无论长在谁家的地盘上,从来都不属于谁。结果子了,不用打招呼,不用忌讳谁看见,只要你想吃,就尽管摘吧,要一袋子吗?要一篮吗?全想摘了吗?都行都行,朴实的乡邻从来不计较这些的。更让人感动的是一些热心的乡邻将果子摘好分袋,亲自送上门。好这一口的真不多,大多时候都是三五个邻居坐在一起唠嗑时,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吃的就是一种氛围,一份闲情。
人生的况味,还有通城人的朴实、热情和率真随着桃李的甘甜、酸爽一起,由唇而舌,由舌而喉,潺潺而下,最后,尽在心胸中化为一缕舒和之气,升腾如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