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搬家,意外发现20多年前手稿与读书笔记,那个年头看书很投入,边看还边记下感悟。字写得比蚊虫还小,却那么整洁。投稿也是用钢笔在方格稿纸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生怕出格,生怕编辑嫌字差了不看稿,有那么一两回甚至不好意思地、稍稍地请字写得好的朋友填写过。
偶尔去趟文化与宣传部门,总想向人索要笔记本、材料纸与稿纸,得到了赏赐便无比高兴。尤其是稿纸下边都印有单位名称,自己俨然就成了这令人羡慕单位中的一员,觉得身份无形中抬高了。 其时流行写信,跟编辑或与朋友写信,便用上了稿纸或材料纸,心想:对方是否会因这稿纸而另眼相看呢?当时我在大畈区委办公室当差,投稿落款时只写”中共通山县大畈区委“,省了”办公室“三字,可那也不中用,人家大机关谁看得起基层的区乡呀?
我记得第一次向《知音》投稿,是向雷一大主编随文附了信的,表达年轻的苦恼、“失恋”的痛苦,还有自己的一些小忧郁。他居然回了一页纸的信,对文章给予了肯定,并决定采用,信末他要我改。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感动,又去了信并重新改写了稿寄去,想不到他竟然自己动手进行了修改,寄回给我再填写,而且连笔名也是他替我起的。如今再读此文,虽感青涩,但仍不失生动感人。那是1985年,我因此文得到二十元稿费,县团委开团干会时书记向团干介绍我,还要我念那篇文章。
写信最大弊端是留下痕迹,抹也抹不去。在博客兴起时,我有位很好的师友在博客上公开了我最初写给他的信,我在信中对他极尽敬仰,同时有苦恼也向他倾诉了。他是以“轻舟已过万重山”喻我的,但同时大家都从文中读出了他想表达的另一种情愫,我看后感到难堪,但还是在其博上留言谢谢了,我居然能够克制,能以善意面对突然的揭疤。现在想来,几十年过去了,难得有人还留着我的信,我自己曾保留的信,因一次次搬家早已不知到哪去了。
八十年代是思想解放的年代,是激情奔放的年代,也是我焦虑彷徨的年代。我那么在意别人看法,那么羞涩、那么脆弱、那么渴望成就,那么单纯,那么内向,那么眼里容不下沙,是给人留下不好印象,给自己留下了硬伤的。比如我最初发的小小说、诗歌与杂文,如今大多数不忍再看,就如我看了某师友博客里提到我二十岁的话,我为自己曾那么浅薄与感性而肉麻。年轻真的可以什么都有可能吗?脑子里真的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假如每个人注定一生要慢慢成熟,那么年轻也是可以谅解的吧?
现在好了,多年不写信,投稿也不求编辑,在电脑上一敲,再不操心文章生死,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碰到好编辑好作家,反倒称我为师,这教会我见了文人都喊老师,只要我出口喊了,就不是假意,绝对是真诚的。我总是觉得写作这活,它本来就呈现出百姿千态,哪怕比自己再差的人,他的身上、他的笔下同样会有我值得欣赏的东西。
随着稿纸的消失,我也惭惭忘了写日记,这个好习惯丢了后,日益加速精神的空虚,许多闪光的东西一晃即逝,几十年日子仿佛轻飘飘过了,未曾有过令自己欣慰的印象。好在有书相伴一生,好习惯不会彻底丢掉,不时便能回归书本与书写,回归宁静孤独。
翻开一页幸存的草稿,内里记下当年一句顺口溜:传传小道,发发牢骚,说说领导,东奔西跑,钟点已到。这是当年机关闲状。我为此准备写下《孵在闲中干什么?》,最终只有片断式思维,不知为何居然没把那个蛋下下来,更没孵成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