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我喜欢上了听鸟。

  鸟是大山的使者。鄂南边陲一个小山村是我老家，也是鸟的天堂。我读小学时，常常一大早便拿着课本，钻进老屋后的枞树林大声背书。林间时而传来两三声鸟鸣，嘤嘤有韵，伴着琅琅书声，谱成了柔美的音符。空气中花香脉脉，和着松油、杉叶和野草的清香，隐隐约约，擦着鼻尖，沁入肺腑。此时，似乎每篇课文中都散溢出幸福的味道，读书成了诗意的享受。

  春风暖。几处早莺,啁啁啾啾，像黑管演奏家，发出婉转动听的乐音；随风翩跹，又如春的使者。谁家新燕,呢呢喃喃，是对伴侣的情话，亦或对儿女的呼唤。每每回老家小住，晨鸟在窗前叫个不休，催我起床。暮鸟在窗外偶尔叫几声，伴我入梦。见到燕子在屋檐下或房梁上忙着啄泥筑巢，心底涌起阵阵暖意，更真切地感到家的温馨。

  我小时候帮家里干点农活，也有鸟儿陪伴。春末夏初，麦浪金黄。天稍亮，我和妹妹就拿着禾镰在山窝地垅里比赛割麦。一茬茬沉甸甸的麦穗臣服于我们脚下。身后不远处，麻雀像调皮的孩子，呼朋唤友，蹦蹦跳跳，偷吃麦粒。布谷鸟时飞时歇，叫着“割麦插禾、割麦插禾”，生怕你误了农时。朝阳刚从山顶露头，一大垅麦子就已割完。金秋的稻田里，打谷机欢快地唱歌。父亲带我割谷，至今觉得是件累并快乐着的事。弯腰，弓背，踩着滑腻腻的田泥，稻子香和泥土味不时钻入鼻孔，禾叶不经意地蹭刺着脸，感觉火烧火辣。累了，坐地头喝几口母亲送来的热茶，静听林间传出各类鸟语。仰望天空，运气好时还能见到南归雁，它们贴着云彩率性而飞，时而写“一”字，时而写“人”字。片刻间，耳悦了，心舒了，收割的疲累感消下去……

  迈步林荫小道。画眉鸟并不怕人，总聚在最近的枝头喧闹。本来在林间闲荡的野鸡却扑腾而去，须臾不见踪影。麻雀像一群多嘴女人，叽叽喳喳，喋喋不休。啄木鸟用坚喙“笃笃笃”地敲击树干，精心呵护着整片森林的绿意。

  喜鹊檐前叫，子规屋后鸣。我们的心境也会随着不同的鸟叫而悄然变化。四季轮回，鸟叫也给人不同的感觉。春鸟啭啭，在繁花绿叶间迎来希望。夏鸟喳喳，在烈日暴雨中燃起激情。秋鸟切切，在秋高气爽时吟出喜悦。冬鸟喑喑，在凄风冷雨里道明愁绪。

  鸟还诗意地栖居于古人先贤的笔端。“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描述了夏夜的静谧。“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体现了画作的神韵。“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象征了遗世的孤高。“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表达了真挚的缅怀……

  鸟是小城的音符。城中鸟随遇而安，没有固定的家。城中山里，小区林间，甚至道旁树上，它们也会择取草屑、泥巴、枯枝垒窝，用来生儿育女和遮风挡雨。密叶间常传出雏鸟待哺的叽叽声和成鸟喂食的咕咕声。电线上憩着鸟，一小排，一小排，如“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城中湖面，小群的野鸭子划着水，身后留下一片扇形波纹。浅滩处，鹭鸶步子优雅，滤食小鱼小虾。它们成了喧嚣的人流车潮中一抹风景。

  读过小小说《出售鸟声》，作品谈到若干年后，全球生态环境遭受灭顶之灾，所有鸟类灭绝，大自然再也听不到鸟语，只能花高价买拍录有鸟叫的光碟，慢慢地回味、伤感。但愿这么可怕的事情永远只在梦中划过。

  一蓑烟雨，轻舟摇过；一帘幽梦，鸟儿飞过，这才是熟悉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