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没有行之成文并且悬之于壁供子女们日日背诵的家风条规，因为初中肄业的父亲和小学肄业的母亲还缺乏较高的提炼能力，但他们身体力行且严格要求我们遵守的那些做人规矩已经深深影响了我们的一言一行。多年来，我们姐弟以及我们的后辈都谨记父母教诲，正直做人，谨慎做事，不求显赫，但求心安。

  书山有路，白首不悔读书迟

  母亲并不知道宋朝有位皇帝说过：“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她只知道读书可以让我们跳出农门，可以改变命运，她甚至不知道什么书才能有此奇效，但她对我们四姐弟每天念叨的就是：“你们好好读书，只要你们想读，我讨饭也要送你们读到底！”正因为如此，在我刚刚表现出对读书的热爱时，她就采取高压手段把我从跳房子、捉迷藏的孩子群里拉回家，关进小黑房，布置永远不变也永远做不完的一项任务：“写作业！”

  为了让我专心学习，母亲特赦我可以少干农活，只需做点耗时短费力少的家务活，如做饭、洗衣、喂猪等，放牛的活儿也曾交给我，但是在我几次因为看书忘记牵牛回家后，这项权利也被剥夺。她宁可自己起得更早，睡得更晚，也要把我这个最有可能帮她一把的大女儿留在家中“写作业”，甚至在最为繁忙的暑假，她也不惜让十二三岁、已成为半劳动力的我抛下所有农活和家务，跟着在农场工作的堂姐住了整整两个月，目的就是让高中毕业的姐姐教我读英语。到了初二时，她果断决定，把我转到县城初中就读，为此，她被很多乡亲冷嘲热讽，但母亲不为所动，她说：“人不能目光太短浅，在地里刨食一辈子，也只能刨出泥疙瘩，刨不出金蛋蛋。”

  如果说母亲送我读书是为了让我避免务农，有一个轻松安逸的铁饭碗，有了孙子之后她严厉督促孙儿读书的目的就比较“模糊”了。她不仅天天检查孙子作业，而且还鼓励他多读课外书。此外，她还自己买来字帖要求孙子练字。在孙子年幼时，她还买来老花镜，读些儿童读物，不认识的字就请教父亲，两个人都不认识的就查字典，以便哄孙子睡觉时给他讲故事。在她的全方位训练之后，小孙子成绩优异，并且养成了读书的好习惯，别的孩子手机不离手，他是书不离手。

  孙子长大了，母亲识的字也多了起来，她读的书已经不限于画本了，四大名著她也敢读了，前几天听父亲说她居然读起了《中国通史》，还很喜欢没事时讲给父亲听！想想一个年满七十的种了一辈子田且满打满算只上了三年小学的老太太，居然戴起老花镜就着台灯阅读厚厚的史书，我简直觉得美得太不真实了！

  这个读书的习惯在我自己的小家庭里也得到了发扬光大，我女儿从小喜欢阅读，自然科学文学历史都不嫌弃，房间里经常是书籍“尸横遍野”。读多了，就喜欢满口“之乎也者”，也喜欢舞文弄墨，经常写点小说之类的，也算一小“文青”。

  贪念无涯，黑发已知厚德欢

  对于上世纪70年代初出生的我们来说，能吃饱肚子已算万幸，零食是非常奢侈的。有的人家偶尔利用新麦蒸馍吃，那个香啊，完全是召集大家的号角，很多孩子闻香而至，倚在门边眼巴巴地看着吃得正香的大人孩子，期盼主人发点恻隐之心，赏一个尝尝。对此，母亲深恶痛绝，她说：“再好吃也是人家的，不要去露出那副可怜相！”如果我们有谁违背禁令，抓到一次就从身体到灵魂深入教育一次。不仅如此，哪家的桃子李子熟了，哪家的黄瓜金瓜可以摘了，别的孩子一清二楚，并伺机下手，我们则只能等着自家的慢慢变黄，决不能觊觎人家的。

  吃是如此，对钱财也是如此。母亲常常说：“是自己的，一分一厘要珍惜；不是自己的，一分一厘也不能要。”见惯了母亲为省几毛钱的馒头钱而饿着肚子干农活，更见惯了母亲归还小商贩多找的钱。尽管我们姐弟成家后都没有大富大贵，但对于该花的钱绝不吝啬，和人相处，绝不占人便宜。不论是手有小权的弟弟和妹夫，还是普通教师的我们，都耻于为自己谋得一点好处。我们都深深认识到，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最踏实，最快乐。我们的孩子也潜移默化，到人家做客，见到好吃的东西绝不垂涎三尺，更不会逮着机会就往自己兜里藏；在家，对父母随手乱放的零钱视而不见，给钱买东西，剩下的一分也不会截留。我常常想，那些一有机会就巧取豪夺损公肥私甚至连一瓶水一袋洗衣粉都要公家报销的人，小时候父母又是怎么告诫他们的呢？贪念如此强烈的人他们又是怎样度过每个夜晚，他们是不是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每一个美梦呢？还是挣扎在恐惧和心虚的噩梦中？

  借别人的东西一定要及时归还，是母亲言传身教的另一家训。在我记事后，经常见到母亲向我的亲戚邻居们借钱，或者用来给我们交学费，或者买化肥种子，或者上医院交药费，但没听说她赖过任何一个人的钱。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挣钱，就把汗水浇灌到那些田地里，开荒地，种苎麻，卖稻谷，赚取一点微薄的收入，尽快归还所借的钱。她常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种借——还——借的模式伴随了她大半生，但她的信用确实是有口皆碑的。我们这些子女也深受影响，万不得已向人借钱时，即便是亲兄弟，也尽量在第一时间还债。我想，那些欠账不还的老赖们是不是也是一种贪念作怪呢？只要能借来，就是自己的，心安理得地挥霍，罔顾自己的信用，更罔顾当初慷慨解囊的人的焦急和愤怒，这种人，又将父母的教育置于何处？

  母亲不会说修身养德之类的话，但她对于勤劳，对于为人都有着自己的观念，她不仅经常在我们耳边念叨，更是率先垂范，她所建立的家训不是书写在纸上，而是镌刻在我们心里，渗透到我们的行动中，岁岁年年，世世代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