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斜对面有一家农户小院，一排三间小平房。小院里没有什么用心经营的风景，但有一点却是让我心羡不已的——小平房的屋檐下有一个小巧的泥巴窝，那是一对燕子夫妻的家。

  我不知道那一双小燕儿是什么时候在平房的屋檐下安家的。这熟悉而可爱的身影正是我所喜爱的，我赶紧凝目在那屋檐下寻觅，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泥窠，正如三十多年前粘贴在我家堂屋墙上的燕子窠！我心头一热，再极目追寻燕儿的身影，已是杳然无迹，然而，关于燕儿的美好记忆却像开闸之水不可遏止——

  儿时，我们乡下所常见的鸟雀无非是乌鸦、麻雀、喜鹊、斑鸠和燕子，乌鸦因为叫声难听，被认作是“鬼鸟”，极不招人喜欢；麻雀太爱偷吃人们晾晒的粮食，也成了被驱赶的对象；喜鹊偶尔穿着一身花衣站在高高的枝头欢欣地叫唤，人们喜欢，可它见人就飞走，与人很生分；斑鸠总是傻傻地用它“咕咕”的叫声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地，一不小心就成了猎鸟者的盘中餐……只有小燕儿，穿一身黑缎子的小小身子，喜欢成双成对在清风细雨中斜掠低飞，发出轻柔悦耳的叫声，不单不躲避人，还要把它们的小小的家安在人们的屋子里：或者堂屋的墙壁高处，或者屋檐下。

  那时乡下人没有不欢迎小燕儿在自己家安家的，相反，如果哪一家人没有被燕儿相中，他们是会很愧疚和惶恐的。一双燕儿相中一家人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衔泥垒窠，这种时候，家里的大人便一定要天天不知疲倦地叮嘱提醒自己的孩子“不要吓着小燕儿”。几天后，泥窠垒好了，成了燕儿夫妻温馨的家，雌燕儿便在它们的家里产下两三枚卵，天天守护着，预备做妈妈；雄燕儿每天飞出飞进，为它的妻子衔来肥肥的虫子……我们家的燕儿窠垒在堂屋里，母亲每天都会提醒我们：别关门，即使家人都出了远门，大门上了锁，也一定要记得将门推开一条足够燕儿进出的缝。

  不多时小燕儿就出生了，两三只，都张着娇黄的大嘴，将脖子努力地伸长，“叽叽”叫着，燕儿夫妻便要忙碌地为它们喂食。喂了两只，剩下的便叫得更凄厉，可怜的燕儿夫妻便旋即飞出去继续为它们嗷嗷待哺的孩子觅食，一天下来，似乎得不到片刻的清闲。有时我们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燕儿夫妻也忙着喂孩子，我母亲便心疼地说：“要是小家伙儿们吃饭就好，我们喂它们一个饭团子，俩大燕儿就可以在窠里休息一下了。”

  不过两个来月的时间，小家伙们长大了，羽翼渐渐丰满，不愿再呆在小窠里，而是跟着父母飞出去，自由自在地觅食。此时，时令已然入秋，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不知道在哪一天，我们一家吃饭时突然觉得耳边清静得寂寞，这才发觉燕儿一家飞走了，它们去了更温暖的南方。母亲便说：“燕子明年还会回来的，你们不要把它们的窠弄坏了啊！”我好奇地问：“回来的还是原来的燕子吗？”读高中的哥哥便说：“燕子飞来寻旧巢！”

  离开家乡在城市的缝隙里游走了多年，似乎再也没见到过燕儿轻灵可爱的身影，不想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又一次在人家的屋檐下发现了它们，心里有一种亲切的爱意。只可惜燕儿生来不喜欢城市，它们决不会在高楼下安家，否则，我是多么愿意为它们永远留下一条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