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24日 星期
——评刘明恒长篇小说《土地》
作者:刘川鄂

各种关于土地的意象、名字、事件,共同垒砌了“土地”的整体大意象,使土地在这篇小说里具有图腾的意味。

  刘明恒长篇小说《土地》在一个颇具寓意的死亡中开头:“爸断断续续地说:‘这是咱家的……斗二升田的……地契……你拿着。你要牢牢记住,土地……是咱穷人的……命根子,一定要……珍惜土地啊!’……头往左边一歪就咽气了”。徐土地父亲的死既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意味着徐土地人生的新阶段,他将独立承担其土地所赋予的命运,并在与土地的依存关系中生存发展。其后几十年,围绕土地和由此派生的地契、食物意象,徐土地的身边发生一连串事情:女儿谷穗死于土地上的毒蘑菇,母亲死于土地的溃堤,妻子凤仙死于饥饿与悲痛,德三爹死于饥饿后的暴食,儿子田蛋被打成植物人后在地气中康复……而徐土地本人则在围绕土地的农村改革发展史中历尽一生。各种关于土地的意象、名字、事件,共同垒砌了“土地”的整体大意象,使土地在这篇小说里具有图腾的意味。这片土地广博深厚,欲望不息,成为悲壮的祭坛,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向土地献祭。一代代农民对于土地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与忠诚,在这个祭坛上付出了血汗乃至生命,最终归于土地,归于无言。

  土地意象里包含有一个重大而基本的主题——生存这个基本需求,中国农民生活和中国现当代历史中最重要和基本的内容。生存欲、对于土地的争夺与守护在这部小说里,被赋予仪式感和崇高色彩,主人公徐土地几十年的坎坷命运,不过是为了守住几亩田,挣一口饭吃。作品对政治运动和时代层面的反思,也围绕着卑微的生存和土地这一根本来进行。对阶级人物——徐纯龙这一地主形象以往所应具有的特色,小说甚至做了回避和淡化处理,力图体现出思想的质朴性。在新中国一段很长的岁月中,尽管闹起了各类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可是对于农民而言如何活下去是生活的最重要的问题,活着本身是生命的最大意义。而政治更像是生命中的一个侵入与附庸者,让生存与土地变得风雨飘摇。

  小说里有很多对于农事的描写,且高度写实,这不仅是因为作者对于农事的熟悉和现实主义笔调的需要,原因还在于农事与生存本身的联系,农事本身被赋予莫大的生存意义。它一方面是艰辛的,一方面却有闲趣的意味,特别是民谣的插入,既增添了小说的地方色彩,也透露出一种豁达的情怀,这些构造了小说高密度叙事的间隙,为整体的悲凉色彩打上了一点温馨的余光。

  这部小说的人物塑造有着较高水准,很多人物过目难忘。作为一个有着丰富农村经历和党政机关经验的作家,刘明恒对于农村人物和乡镇干部的把握和塑造,有时达到传神的地步。主人公徐土地,他的身上寄托了作者的期望与垂爱。聪慧理性,遇事有主见,但脾气倔,一辈子不信邪,敢于直言和富于反抗精神。他的信念源自立于足下的土地,源于生存的朴素真理。他情感质朴,除了对土地和周边人的深厚情感外,很难看到一些大的、不切实际和蹈虚的情感成分。徐土地祖孙三代围绕土地奉献三生三世,上演一出出的悲欢离合,让人唏嘘不已。在乡镇干部人物群里,以许琳琳这个女乡长的形象最为立体和典型,她作风泼辣、霸气粗鲁。为了执行上级命令和捞政绩,可以悍然下令抓捕闹事农民和来访记者,不可一世;但当退休老干部来暗访时,却能立马下跪求饶,战战兢兢。人物的两面性使其显得可怜可笑。在上级朝令夕改时,许琳琳和农民一样,成了某种程度的受害者,不仅政绩被毁,而且里外不是人。作者借此人物对官场那种盘根交错的利益冲突,人治的管理体制进行了反思。

  在这部沉重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里,作者没有为笔下的农民人物打开一扇喜剧的天窗,一只犀利的笔使他们大多归于平淡或悲惨,鲜有圆满者。里面充满了农民的各种艰辛、无奈和悲愤:大跃进期间,农民食不果腹,反而被逼交粮;卖价太低,丰收后的农民被逼烧粮;农民告发卖地被打瘸腿,千辛万苦难告发;乡镇干部出尔反尔放火烧山,农民无奈以死相逼……在结尾时候,主人公“我”“扑通”跪到地上呼号:“苍天啊,土地爷啊,还我们土地吧,土地可是咱们农民的命根子啊!”身后所有的村民也都跟着跪下了……结尾的一笔,犹如重重的一锤,击打在读者的心上。那个最根本的问题的答案仍在风中飘荡:农民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支配自己的土地,真正的在自己的土地上安居乐业、生生不息?

  自八十年代的反思、伤痕文学以来,文坛近三十年来对于解放、改革发展的反思和描述,力图对新中国历史进行史诗性把握的作品绵延不绝。但此类作品的影响力日益缩小,特别是新世纪以后,引起广泛影响的更是屈指可数。伴随着大批体验者和作家的日益成熟和年迈,出于对“史诗”的偏好和为国为家为己立传的心理纷纷出笔,以至于民间、网站和自费出版等日益开放的系统内,此类小说的年产量却颇为可观,甚至有着越来越多的趋势。

  刘明恒这部名为《土地》的小说,记录、反思和体验并未超出以往那些“史诗”类小说的范畴,它的主要价值在于体现一个人、一个家、一个村在大政策下的历史变迁时,表现出的针砭现实的勇气和可贵的批判精神,其描述和情节很多都富有民俗和社会学意义,给鄂南地区的当代政治变迁史留下了一部完整生动的文学记录。作者以蚌壳岭为视角,用明畅俚俗、略带散漫粗野的语言全景勾勒新中国农村的历史变迁,家事、情感与政治叙述交互并进,人物线索众多,构成庞杂的叙述话语体系,锵锵啷啷上演了一台横跨新中国六十年的大戏,力图体现出史诗的品格和气概来。 (作者系湖北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博导、著名评论家)

2013年1月24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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